汴京城，内城，樊楼。

    昔日里歌舞升平、一掷千金的销金窟此刻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临时的伤兵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一间最僻静的雅间内。

    周邦彦在刀十三的精心照料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正靠坐在床榻上听着屋外隐约传来的喧嚣。

    李师师一身素衣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血色，双眼红肿，嘴唇干裂，仿佛一朵在风霜中被摧残得即将凋零的白莲。她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师师姑娘，您…… 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吃点东西吧。” 瘸腿老王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与不忍。

    李师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他能醒过来，比什么都强。”

    老王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一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将热粥放在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打理樊楼账目的管事面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 李师师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

    她现在只想守着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男人。

    “是…… 是交子！” 管事的声音都在发抖，“今天一早，城里的米价突然疯涨！从原来的一贯钱一石直接涨到了五贯钱！而且还在涨！”

    “各大米铺全都关门歇业，说是不收交子，只收现钱！”

    “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无数百姓堵在米铺门口，眼看着就要出乱子了！”

    “什么？！”

    李师师闻言，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粮食是维系一座城池，尤其是像汴京这样被数十万大军围困的孤城最根本的命脉！

    在这个节骨眼上，米价疯涨，只收现钱……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其心可诛！

    “去，把市面上流通的交子给我取几张来。” 李师师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不能不在乎这座城里百万百姓的生死。

    因为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城。

    她要替他守好。

    很快，几张市面上流通的交子便被送到了李师师的面前。

    李师师拿起一张仔细地端详着。

    从纸张、墨色到上面的花押印信，看起来与官府发行的真交子并无任何区别。

    但是，李师师是何等聪慧之人。

    她将交子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一股极其细微的、与寻常墨香不同的、带着一丝丝金属腥气的味道钻入了她的鼻腔。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味道她熟悉！

    是地宫！

    是那间堆满了应奉局借 “花石纲” 名义向金、辽走私军备的账册的密室里独有的味道！

    是那种混合了硫磺、硝石和铁锈的味道！

    伪钞！

    这些是伪造的交子！

    有人在用足以以假乱真的伪钞疯狂地套购城中的粮食和物资，恶意制造通货膨胀，企图从内部摧毁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动摇民心，引发内乱！

    好狠毒的计策！

    这背后必然是蔡京、高俅那些尚未被清除干净的党羽在作祟！

    他们是要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配合城外的金军，将汴京城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师师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滔天的愤怒！

    她猛地将手中的交子举到烛火前。

    借着火光，她终于在交子背面那繁复的花纹之中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用特殊工艺压制上去的暗纹。

    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密的血色线条勾勒而成的狰狞的饕餮兽首图案，仿佛活物般在烛火下扭曲蠕动。应奉局！是应奉局独有的，以百姓血肉为食的饕餮暗纹！

    铁证如山！

    “来人！”

    李师师猛地站起身，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迸发出骇人的、冰冷的杀意。

    “传我之令，将樊楼库房里所有储存的粮食全部运出来！”

    “去告诉全城的百姓。”

    “我李师师要用真金白银跟他们玩一场更大的赌局！”

    床榻上，周邦彦看着李师师那决绝的背影，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她懂他。

    她会替他守好这座城。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