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葬星岭的枯岩,像一把钝刀刮过铁锈。洛叙白勒马于山道拐角,指尖压住袖中微微震颤的灵镜,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三组马蹄印又来了。
    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自昨夜离开驿站后,每行十里,必有新痕——深浅一致,间距精准,仿佛有人在暗处掐着更漏,轮班换岗。陌慬玔早已察觉,楚云深不动声色,夙滢则默默将药囊里的“隐息散”分装入四人衣领。可他们谁都清楚:常规反侦已被识破,再逃下去,只会被牵入更深的局。
    “不能再被动走了。”洛叙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
    楚云深侧头看她:“你有主意?”
    她没答,只将灵镜贴于心口,闭目凝神。镜面微温,似有电流窜过皮肉,直抵颅内。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镜心,幽蓝光晕缓缓漾开,如涟漪倒流。
    ——时空洞察,回溯三日前驿站瓦片上的星形刻痕。
    画面浮现:同一地点,子时三刻,一道黑影从北坡疾行而至,与另一人低语数句,交接一枚令牌后迅速离去。地面残留的脚印显示,后者停留不足半柱香,便悄然撤离。紧接着,第三道身影自西面山脊滑下,接替监视。
    三班轮替,错峰追踪。
    “他们不是一路人。”洛叙白睁眼,眸光冷冽,“是三方势力,彼此不识,却都盯上了我们。”
    陌慬玔冷笑:“倒像是拍卖场外蹲守的贼,谁也不信谁,可谁都舍不得走。”
    “那就让他们继续蹲。”洛叙白嘴角微扬,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只不过——饵,得换一种喂法。”
    夜色渐浓,山道岔口。
    夙滢蹲在碎石间,指尖捻起一撮药粉,混着夜露轻轻洒向地面。药香极淡,带着腐叶与铁锈的气息,是药王谷秘传的“幻雾草”——遇湿气则生残影气场,能模拟活物呼吸、体温乃至蹄印震动,维持两个时辰不散。
    “这招叫‘借影藏形’。”她低声解释,“马不会说话,但热气和脚印会。我们让它以为我们还在,其实……早已换了路。”
    楚云深在一旁的岔路上蹲下,取出三枚铜钱,按北斗七星位嵌入石缝,又以朱砂勾连成线。这是奇门遁甲中的“虚位标记”,专用于伪造术法行迹。若追踪者懂点门道,定会以为队伍转向北麓,毕竟那里曾是古祭坛旧址,最像藏宝之地。
    “就怕他们这次不买账。”陌慬玔抱着刀,靠在树干上,“前次‘西域转移’的假情报刚被识破,再来这套,未免太蠢。”
    “所以这次,”洛叙白解下发带,一缕沾血的青丝垂落,“我们给点真东西。”
    她将发带轻轻搭在幻雾区边缘的一块岩石上,血迹朝外,像无意滑落的遗物。风吹过,丝带轻晃,仿佛主人刚走不久。
    “血是真实的,路是假的。”她轻声道,“他们若不信,便不会追;若信,便会一头扎进雾里。”
    陌慬玔挑眉:“你就不怕他们看出破绽?”
    “看出又如何?”她抬眼,月光落在她眉心,“我们不是要骗他们一辈子,只要骗过这半柱香。”
    寅时初刻,浮沙地。
    四人换乘无蹄软履马,缓步穿行于一片死寂林地。地表浮沙松软,极易留痕,每走十步,陌慬玔便以刀鞘轻拨沙面,抹去蹄印。风向偏南,幻雾尚未消散,但时间不多了。
    “再有三里,就是汇合点。”楚云深低语。
    洛叙白点头,却忽然停步。她取出灵镜,指尖再次划破皮肤,鲜血滴落镜心。幽蓝涟漪扩散,竟将头顶稀薄月光折射成细密光丝,织成一道短暂“光障”,笼罩队伍三息。
    ——微光牵引,天玄灵镜的隐藏功能之一,借星月之力遮蔽行迹,极耗精神,一次仅能维持刹那。
    “走!”她声音微哑。
    四人疾行穿林,无声无息。直至寅时二刻,抵达预定汇合点——一处背风岩穴。陌慬玔攀上高处了望,片刻后跃下,摇头:“身后无踪。”
    “甩掉了?”夙滢松了口气。
    “不。”楚云深盯着远处山脊,“是他们停了。”
    洛叙白抬头。远处高崖之上,三点幽蓝小焰并列燃起,如冷眼凝视的瞳孔,只一瞬,便熄灭于风中。
    她没说话,只将灵镜收回袖中。镜面边缘,一道极淡的符文残迹悄然浮现,形似“缚”字古篆,旋即隐去。
    岩穴内,火光微弱。
    “他们不是冲着情报来的。”楚云深忽然道,“是冲着你。”
    洛叙白抬眼。
    “幻雾草能模拟体温,但模拟不了灵力波动。可他们还是追了——说明他们盯的根本不是我们的去向,是你身上的某种东西。”
    “比如?”陌慬玔问。
    “比如……这面镜子。”楚云深目光落在她袖中,“它最近太活跃了。回溯、预警、牵引光障——它在拼命输出,像在回应什么。”
    夙滢皱眉:“可它不是你的金手指吗?”
    “金手指也分主客。”陌慬玔冷笑,“你见过哪把刀,会自己动?”
    洛叙白沉默。她想起昨夜镜中那抹不属于她的笑,想起耳边断续的低语,想起君玉宸那句“莫信全相”。
    她缓缓取出灵镜,指尖抚过镜面。幽蓝微光映出她的脸——清俊、苍白、眉心微蹙。一切正常。
    可就在她收回手的刹那,镜面边缘,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不是反射,不是错觉。
    是镜子里的东西,动了。
    “它在学我。”她低声说,“不止是动作,是思维。”
    “什么意思?”夙滢紧张。
    “我们设局脱身,它全程参与。”洛叙白盯着镜面,“可刚才那道光障……我根本没下令。是它自己启动的。”
    火光跳了跳。
    楚云深忽然道:“你还记得文渊阁那本《星陨纪事》吗?里面有一句:‘同心契现,镜心者醒。’书页自燃前,我看得清楚。”
    “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君玉宸把镜子给你时,说过一句话:‘此镜通星月,非人力可驭。’”他盯着她,“他没说‘送你’,也没说‘赠你’,他说的是‘交还’。”
    洛叙白心头一震。
    “交还?”陌慬玔皱眉,“什么意思?这镜子……本来就是她的?”
    “或者,”楚云深缓缓道,“它本来就是‘它’的。”
    洞外风起,吹灭了最后一簇火苗。
    黑暗中,洛叙白握紧灵镜。镜面微温,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忽然想起回溯时的画面——那三组马蹄印,轮替交接,精准无比。可有一点不对劲。
    他们交接时,从不面对面。
    而是背对背,绕行半圈,令牌落地,各自离去。
    像在防备什么。
    又像在……避开彼此的目光。
    “他们不是三方势力。”她猛地睁眼,“是一方,分成了三路。”
    “什么?”夙滢一惊。
    “同一组织,三组人马,互不相见。”洛叙白语速加快,“这是‘盲区追踪法’,防止内鬼泄密。只有上级能联系三方,他们彼此之间……根本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楚云深脸色变了:“那三点蓝焰——不是撤离信号。”
    “是确认。”陌慬玔接道,“确认任务失败,全员归位。”
    “可他们失败了。”洛叙白盯着远处山脊,“我们脱身了。”
    “不。”楚云深忽然冷笑,“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根本没想抓我们?”
    “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灵镜上,“确认它……还在你手里。”
    洞内死寂。
    洛叙白低头,镜面幽蓝,映出她的脸。
    嘴角,缓缓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