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微光在残镜裂痕深处一闪,如将熄的星火被风一吹,骤然拉长成丝。洛叙白指尖的血珠尚未落地,那缕光便顺着血线逆流而上,渗入她心口的裂纹。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掌心死死压在镜面,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温度,焊进这即将崩解的玄器之中。
    “动。”她声音极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裂出第一道响。
    陌慬玔瞳孔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半步,掌中刀柄已被冷汗浸透。楚云深伏地未起,但指节猛然扣进焦土,一缕血丝从鼻腔滑下——他知道,她要动手了,不是守,是攻。
    “三眼令,真念为引。”洛叙白咬破舌尖,血雾喷在残镜上,镜面裂痕骤然亮起一行古篆,转瞬即逝。那是天玄灵镜最后的回应,不是文字,是记忆的残响——三息前,拳风裂空,血图成阵,银针引命,她左眼三眨,号令如雷。
    楚云深立刻会意,颤抖的手指在焦土上划出四象轮转图的残角,指尖鲜血未干,却已勾勒出“子时三刻,滞点现”的命门节点。陌慬玔闭眼,武者直觉如刀出鞘,他感知着黑袍者掌心符文的每一次旋转,气息波动如潮起潮落,那节奏,正是他们曾击破的破绽。
    夙滢仍昏迷,可她散落的银针竟无风自动,一根根斜斜指向黑袍者心口,针尾微颤,仿佛体内残存的药王谷心法仍在自主运转。命门引血阵,被动成型。
    四人灵力如丝,透过洛叙白心口残镜,缓缓汇聚成一线。那不是攻击,是探针——一缕试图刺入“九返归墟”核心的认知之线。
    黑袍者掌心符文旋转未停,可那逆时螺旋的节奏,竟出现了一瞬极细微的凝滞。
    “成了?”陌慬玔低语,眼中燃起火光。
    “不。”洛叙白忽然睁眼,瞳孔深处映着残镜裂痕中的古篆,“是它……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她心口猛然一震,残镜嗡鸣如泣。那缕探出的灵力线竟被反向拖拽,如同钓竿勾中了深渊巨兽。楚云深闷哼一声,指尖血图瞬间溃散,仿佛有无形之手将他的记忆生生剜去。他瞪大眼,脑中一片空白——他记得自己画过图,可画的是什么?为何而画?江南科场的烛火、舞弊案的密账、他与洛叙白在破庙中彻夜推演的棋局……全在褪色。
    “我的记忆……”他嘶声,“在消失。”
    陌慬玔胸口一闷,眼前闪过一幕——春日江南,柳絮纷飞,洛叙白站在擂台边,笑得眉眼弯弯,喊他“大个子,别光顾着出拳,动动脑子”。可下一瞬,那笑容如烟消散,他竟想不起她第一次笑是什么模样。他心头剧痛,不是伤,是空。
    夙滢在昏迷中轻颤,一根银针“啪”地断裂。她梦中呢喃:“师父……药王谷的药香……我……记不清了……”
    洛叙白浑身一颤,残镜裂痕中浮现出三人流失的记忆碎片,如沙粒般在光流中飘散。她猛地将镜面按在心口,以自身神识为坝,强行截断那股反向抽取之力。镜体剧烈震颤,裂痕蔓延,幽光忽明忽灭。
    “用我的镜存着!”她咬牙,声音发颤,“别让它带走!”
    可代价立现——她经脉如被千针穿刺,神识如沙塔倾颓。她知道,这镜能暂存记忆,却无法长久承载。必须快,必须破。
    “三眼令·真念不堕!”她猛然抬头,精血自舌尖涌出,化作一道血线直贯残镜。镜面裂痕中,四人最后的共识凝成一线——那一拳未落空,那一图未抹去,那一针未失效,那一令未中断。
    灵力线再度刺出,直指黑袍者掌心符文漩涡。
    这一次,黑袍者笑了。
    他没有防御,反而掌心一松,符文漩涡竟主动张开,如深渊巨口,迎向那缕破解之力。
    洛叙白瞳孔骤缩。
    “撤!”她嘶吼。
    可太迟了。
    灵力线触及符文的刹那,幽蓝光流轰然倒卷,如海啸逆天。楚云深首当其冲,口吐鲜血,整个人如断线纸鸢倒飞出去,撞在焦土堆上,再无声息。陌慬玔横刀欲挡,刀身未起,真气已乱,七窍渗血,单膝跪地,刀尖插入泥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夙滢昏迷中被气浪掀飞,银针四散,如雨落尘。
    洛叙白站在原地,残镜高举,镜面正对光流。
    她本可退。
    可她没有。
    她将残镜挡在三人之前,镜面迎向那十倍反弹的灵力洪流。
    “轰——”
    镜面裂痕瞬间蔓延,如蛛网炸开,幽光剧烈闪烁,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熄灭。她心口剧震,五脏如焚,一口血喷在镜面上,又顺着裂痕流下,如泪。
    她踉跄一步,却未倒。
    黑袍者缓步上前,面具裂纹下露出一丝讥讽。他低头看着她,像看一只垂死的蝼蚁。
    “你以为,”他声音低沉,“你能破解归墟?”
    洛叙白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指向那片三尺虚空。和上一章开始时一样,和三十分钟前、三天前、三个月前她每一次试图抓住真相时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稳定。
    它在抖。
    血从指缝滴落,在焦土上积成小小一洼。残镜的光,已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她能感觉到,神识正在溃散,意识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灭。
    可她的手,仍举着。
    黑袍者冷笑:“你的镜要碎了,你的人都倒了,你的记忆……也快没了。你还想指什么?”
    洛叙白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涌出。她没有擦,任它顺着唇角流下。
    她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极淡,像是疼极了反而释然。
    “我指的,”她声音微弱,却清晰,“不是你。”
    黑袍者一怔。
    她指尖微微偏移,指向虚空更高处。
    “是它。”
    黑袍者顺着她指尖望去——空无一物。
    可洛叙白看见了。
    在残镜最后一丝微光的映照下,那片虚空中,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如同玻璃上的划痕,正缓缓蠕动。那不是空间裂缝,是“九返归墟”秘术本身——它并非完美无瑕,而是被强行拼凑的赝品。符文流转间,有极细微的错位,像是模仿者临帖时,笔锋偏了一厘。
    她看懂了。
    这术,不是原创。
    是抄的。
    而抄漏了关键一笔。
    她的唇动了动,想说出口。
    可就在这时,残镜猛然一震,裂痕深处最后一丝幽光轰然炸开,又骤然熄灭。
    她心口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仰去。
    指尖,终于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