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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伤体未愈时·前路将未卜
    胥水汇入大江,水面豁然开阔。夜风带着水腥气,吹拂着乌篷船破旧的篷布,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岸边的杀机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沉沉的夜幕和更深的寂静。

    路小佳瘫在船板中央,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攫住了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黑衣女子依旧保持着警惕,盘坐调息,耳廓微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谐。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沈知意,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和探究。

    沈知意靠着篷柱,闭目凝神。体内那点新生的力量如同初生的溪流,微弱却顽固地流淌着,所过之处,撕裂的经脉传来细密的、又痛又痒的麻痒感,那是愈合的征兆,却也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

    方才逼退那黑衣头领的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抽空了她大半心力,更是冒险至极。若对方不顾一切再次强攻,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对方退了。或许是低估了她的状态,或许是忌惮她最后那诡异一击中蕴含的、不同于冰魄诀的死寂力量,又或许……只是不想在此时此地付出太大代价。

    无论如何,喘息之机稍纵即逝。

    她缓缓睁开眼,摊开手掌。那枚兽皮碎片静静躺在掌心,边缘的焦黑如同不祥的烙印,那半个掌印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诡异。

    《镇国蛊典》……或者说,是它最核心的一角。

    父亲、慕容怜、言守拙、慕容迟……他们的牺牲,大明九边的动荡,金陵地底的惊变,胥浦深处的古老恐怖……一切似乎都围绕着这本邪书。

    而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想要的,也正是它。

    她攥紧碎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思绪愈发清晰。

    “路小佳。”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路小佳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姑…姑娘有何吩咐?”

    “扬州漕帮,‘翻江鼠’。”沈知意吐出几个字,“你知道多少?”

    路小佳愣了一下,随即努力回想,语速飞快:“知…知道一些!那‘翻江鼠’李三是扬州漕帮的三当家,水性极好,为人狡诈贪财,最是滑不留手!听说最近半年确实阔绰了不少,在扬州城里包了好几个粉头,还私下招揽了不少好手,其中好像……好像真有些是金陵那边逃过去的东厂番子!”

    他越说越顺,仿佛找到了自己能发挥价值的地方,紧张感都减轻了些:“姑娘是想……从他那里打听消息?”

    沈知意目光冰冷:“不止打听。”

    她要找到这条线,顺藤摸瓜,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在悬赏,是谁在操控东厂残余,是谁……对这本祸国邪书志在必得!

    黑衣女子此时睁开眼,插言道:“漕帮势力盘根错节,在扬州地界耳目众多。我们这般状态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必都去。”沈知意看向她,“你带路小佳,另寻船只,走水路绕道,在扬州城外西南的瓜洲渡等我。”

    “那姑娘你?”黑衣女子蹙眉。

    “我走陆路。”沈知意语气平淡,“会一会那‘翻江鼠’。”

    “不可!”黑衣女子断然反对,“你伤势未愈,独自一人太危险!那些黑衣人定然还在左近窥伺!”

    “正是要他们跟着。”沈知意眼底掠过一丝寒芒,“他们想要这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

    她晃了晃手中的兽皮碎片。

    这是阳谋。以自身为饵,看看能钓出多少魑魅魍魉,又能从他们身上,撕下多少有用的信息!

    黑衣女子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知道劝阻无用,沉默片刻,道:“何时会合?”

    “三日后的子时,瓜洲渡口,废盐仓。”沈知意定下时间地点。

    “好。”黑衣女子不再多言,只是重重点头。

    路小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敢有异议。

    计议已定,沈知意不再多言,示意路小佳将船摇向一处偏僻的河湾。

    船刚靠岸,她便起身,脚步虽有些虚浮,却异常稳定地踏上河岸,头也不回地没入岸边的黑暗之中。

    黑衣女子目送她消失,深吸一口气,抓起橹:“我们走!”

    乌篷船迅速掉头,驶向相反的下游方向。

    ……

    沈知意并未走远。

    她隐在一棵枯树后,看着小船的光亮消失在河道拐角,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树干才稳住。

    强行提气压制伤势,此刻松懈下来,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反噬。她咳出一口淤血,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透明。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疗伤。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有炊烟升起的地方踉跄行去。

    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此刻大多熄了灯,一片寂静。唯有村口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油灯光芒,门口挂着个破旧的幌子,像个兼卖杂货的酒肆。

    沈知意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推开虚掩的柴门。

    屋里很狭小,只摆着两张歪歪扭扭的桌子,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妪正就着油灯缝补渔网。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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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沈知意一身白衣染血、脸色惨白的模样,老妪吓了一跳,手里的针都掉了。

    “姑…姑娘?你这是……”

    “路过,遇了水匪。”沈知意声音虚弱,取出一点碎银子放在桌上,“求碗热水,借地方歇歇脚。”

    老妪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又看看沈知意确实不像坏人,这才颤巍巍地起身:“造孽哦……快,快进来坐,锅里还有热粥……”

    沈知意谢过,在桌边坐下。老妪给她倒了碗热水,又盛了碗稀薄的菜粥。

    热水下肚,带来一丝暖意。沈知意慢慢喝着粥,暗自调息。

    老妪一边重新拿起渔网,一边絮絮叨叨:“这世道不太平哟……前两天也有几个外乡人路过,凶神恶煞的,打听什么……什么鼠爷的事,吓死个人……”

    沈知意动作微微一顿:“鼠爷?”

    “就是漕帮的李三爷呗!”老妪压低声音,“咱们这地界,谁不知道他……姑娘你打听他做啥?可千万别惹那些人……”

    沈知意垂下眼睫:“随便问问。那些人……长什么样?”

    “都穿着黑衣裳,蒙着脸,看不清模样,说话冷冰冰的……”老妪似乎心有余悸,“对了,有个人左手好像不太利索,一直缩在袖子里……”

    左手不利索?

    沈知意想起船上那个被她用木棍点中神门穴的黑衣头领。

    他们果然也在这附近活动,并且也在打听“翻江鼠”李三!动作好快!

    是在找她?还是在提前布局?

    她不动声色地喝完粥,放下碗:“婆婆,村里可有能雇车的地方?我想天亮去扬州。”

    “车?咱这穷村子哪有什么车……”老妪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村尾老王头家好像有头瘦驴拉的小板车,平时拉点鱼货去城里卖,不知道肯不肯借……”

    “多谢。”沈知意又放下一小块银子,起身,“我去问问。”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那些黑衣人很可能很快就会搜索过来。

    走出茅屋,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伤势比想象中更重,新生力量的增长缓慢得令人心焦。

    她依着老妪指的方向,向村尾走去。

    村子很小,很快就到了村尾。一间更破旧的茅屋孤零零立在那里,屋后似乎有个简陋的牲口棚。

    然而,还没靠近,沈知意的脚步猛地顿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她眼神瞬间锐利,身体悄无声息地隐入墙角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茅屋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灯光,死寂得可怕。

    牲口棚里,也没有任何声响。

    她耐心地等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动静后,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窗下,指尖沾湿,轻轻点破窗纸,向内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屋内地面上,躺着一个人!看穿着是个老农,身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液已然凝固。

    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被灭口?还是……?

    沈知意的心缓缓沉下。那些黑衣人,行事比她想象的更狠辣果决。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声,从她侧后方的屋顶袭来!

    速度不快,力道也不猛,甚至不像攻击。

    沈知意身体本能地一侧,右手闪电般探出!

    啪。

    一样轻飘飘的东西,被她夹在了指间。

    是一枚小小的、用芦苇杆折成的箭矢,箭头处绑着一小卷薄绢。

    她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只见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瞬间消失在屋脊之后,气息全无。

    不是之前那些黑衣人的路数!

    是谁?

    她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再无埋伏后,才迅速退回到更深的阴影里,展开那卷薄绢。

    绢布很小,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墨迹犹新,笔迹瘦硬凌厉,带着一股锋锐之气:

    “李三已遁,巢穴空。

    饵香浓,罗网重。

    北门桥,丑时末,

    孤灯灭处见真章。”

    沈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三跑了?对方竟然提前一步转移了“翻江鼠”?

    这留信之人是谁?为何要向她示警?还指明了新的见面地点和时间?

    “饵香浓,罗网重”——分明是在说她已成为众矢之的,前方陷阱重重!

    是敌?是友?还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第三方?

    信息真假难辨。

    但她此刻伤势沉重,时间紧迫,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北门桥,是去,还是不去?

    她捏着那卷薄绢,指尖冰凉。

    目光再次扫过那最后一句——“孤灯灭处见真章”。

    真章……指的是什么?是“翻江鼠”李三的下落?还是……更大的阴谋?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扬州城的方向,夜色浓稠如墨。

    无论前方是罗网还是深渊,她似乎都别无退路。

    将薄绢收入怀中,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死寂的茅屋,身形悄然没入夜色,朝着北方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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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体未愈,前路未卜。

    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袖中那枚兽皮碎片,边缘锐利,仿佛也在渴望着什么。

    夜风刮过荒芜的田埂,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知意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将速度提至极限。伤势未愈,强行催动内力,经脉如同被钝刀刮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北门桥。

    扬州旧城北隅的一座废弃石桥,早已不在主道上,桥下河水污浊发臭,两岸杂草丛生,是野狗和流民的聚集地,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

    丑时末,正是夜最深、人最倦的时候。

    沈知意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至桥对岸一片半塌的土墙后。月光被薄云遮蔽,四下里只有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和几声野狗的远吠。

    她收敛所有气息,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石桥。

    桥身破败,栏板多有缺损。桥洞下黑黢黢的,看不清细节。桥头唯一还立着的一根歪斜石柱上,挂着一盏早已破败不堪、灯油枯竭的旧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状。

    但沈知意的灵觉,却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不寻常的紧绷感。太静了。连虫鸣都诡异地消失了。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和她一样,屏息等待着什么。

    她耐心地伏着,如同蛰伏的猎豹,体内那点新生的力量缓慢流转,修复伤势,也让她与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丑时将至。

    忽然!

    桥洞下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不是灯火,而是一种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冷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仿佛一个信号。

    几乎在绿光熄灭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骤然响起!目标直指桥洞!

    弩箭!而且是军用的强弩!

    箭簇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桥下的黑暗之中!

    噗噗噗!

    是箭矢深深钉入朽木或泥地的闷响。

    没有惨叫,没有惊呼。

    桥洞下死寂一片。

    仿佛刚才那点绿光,只是引诱攻击的诱饵。

    沈知意心脏微微一缩。果然有埋伏!而且看这弩箭的强度和配合,绝非普通江湖势力,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或者秘密机构!

    埋伏者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攻击骤停。黑暗中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唿哨声,像是在交换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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