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一片煞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吸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八戒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云逍没有回答。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魔佛消散的地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刚才那段记忆。
那道神圣的佛光。
那个充满怨念的声音。
这些所谓的魔佛，不是被魔气污染的。
它们，是被佛，变成了魔。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震得他神魂都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佛与魔，在他认知中都是黑白分明，水火不容。
可刚刚那段记忆碎片，却将这套最基础的逻辑，砸得粉碎。
“喂，小子，你傻了？”
八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云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缓缓开口。
声音有些干涩。
“老猪，问你个事。”
“本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净坛使者是也。”八戒纠正道。
“行行行，帅哥。”云逍懒得跟他计较称呼，“佛，会骗人吗？”
识海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八戒才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刚刚，看到了一些东西。”云逍没有隐瞒，“在那家伙的记忆里。”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我看到很多古佛，被一道很神圣，很伟大的佛光照了一下。”
“然后，他们就疯了，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嘴里还喊着，佛会骗人。”
云逍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八戒的回答。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来自西行亲历者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久到云逍以为八戒掉线了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本帅不知道。”
“你不知道？”云逍皱起了眉头。
这算什么回答？
“本帅只知道，当年在灵山，我们面对的敌人，就是这玩意儿。”
八戒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它们也自称是佛。”
“它们也用着佛门的神通。”
“但它们做的事，比魔还像魔。”
云...逍的心，沉了下去。
八戒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已经从侧面证实了云逍的猜测。
这件事，水深得超乎想象。
“喂！樱桃！你坐那儿发什么呆呢？”
凌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云逍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战斗，正拿着一块白布，仔细擦拭着他的龙纹承影剑，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战斗都结束了，你还在那儿打坐，装什么高深呢？”
云逍抬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清点战利品，你不懂吗？”
“战利品？”
凌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些破烂玩意儿，化成光点就没了，哪来的战利品？”
他晃了晃手中的长剑，一脸骚包。
“真正的战利品，是战斗的经验，是对剑道的感悟，是对……”
“闭嘴吧你。”
云逍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刚才吸收的魔气，虽然没有让他直接突破，但也让他的丹田气海充盈到了极点，那层筑基期的瓶颈，仿佛一捅就破。
但他不急。
现在，有比突破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搞清楚，那道佛光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凌风，过来帮个忙。”
“干嘛？”凌风一脸警惕。
“帮我护法。”云逍言简意赅，“我要再检查一下这些‘残骸’。”
“都说了化成光了，怎么检查？”
“我有我的办法。”
云逍说着，也不管凌风同不同意，自顾自地再次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睛，心神沉入体内。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丹田，而是刚刚被吸收、尚未被完全转化的那股黑紫色魔气。
他要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战地摸尸”。
摸的，是无形之尸。
【通感】，发动。
云逍的神念，如同一根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那团狂暴的能量之中。
轰。
他的脑海，瞬间被无尽的信息洪流淹没。
【通感】不是读心术，它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与渗透。
此刻，云逍仿佛坠入了一片由绝望、愤怒、不甘和背叛组成的黑色海洋。
无数混乱的嘶吼在他耳边炸响。
“为什么！”
“吾等一生向佛，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那不是佛光，那是诅咒！”
“骗子！都是骗子！”
这些声音，比之前那段记忆碎片里的，更加庞杂，也更加混乱。
云逍强忍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将自己的感知力凝聚成一束，不在乎这些表层的情绪呐喊。
他要“品尝”的，是这股能量最底层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在这些狂暴的精神碎片中穿行，寻找着真相。
很快，他“尝”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第一种，是属于这些古佛本身的。
那是一种充满了挣扎与矛盾的味道。
其中有信仰崩塌的痛苦，有被背叛的愤怒，还有对自身存在的怀疑。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狂暴、混乱，但又带着一丝不甘与自由的“魔性”。
就像一坛酿坏了的烈酒，呛人，辛辣，但至少，它还保留着酒的魂。
而第二种味道。
则是属于那道神圣的佛光。
云逍的神念刚一接触，就感觉像是舌头碰到了万年玄冰。
冰冷。
死寂。
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那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规则。
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霸道至极的规则。
在这股规则面前，没有对错，没有善恶，甚至没有“存在”本身。
它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一切都“同化”。
将所有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东西，全部抹平，变成同一种颜色，同一种形态。
一种绝对纯净的，“无”。
云逍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古佛会堕落成魔了。
这不是污染。
这是抹杀。
那道佛光，并非要度化他们，而是要彻底抹掉他们的“自我”。
抹掉他们的记忆，情感，思想，乃至存在本身。
将他们从一个活生生的，有独立意志的个体，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
而那些所谓的“魔气”，不过是这些古佛在被彻底抹杀前，迸发出的最后一点不甘与反抗。
是他们的灵魂，在发出最后的哀嚎。
云逍的神念，缓缓从能量团中退出。
他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紫色。
“我靠，樱桃，你没事吧？怎么还吐黑烟了？”
凌风被吓了一跳，赶紧凑了过来。
云逍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他在脑海里，为刚才的体验，写下了一份详尽的“产品测评报告”。
【商品名称】：古佛牌超度飞升大礼包。
【宣传语】：一键飞升，永享极乐，免除一切烦恼。
【外观包装】：金光灿灿，神圣庄严，卖相极佳，五星好评。
【核心功能】：意志格式化，情感清除，自我抹除。
【用户体验】：
初次接触，感觉良好，如沐春风。
深度体验，发现问题。所谓的“免除烦恼”，就是把你变成白痴。所谓的“永享极乐”，就是让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谓的“飞升”，更像是数据删除。
整个过程不可逆，无售后，无法取消。
一旦开始，要么你奋起反抗，变成一个充满bUG的乱码程序，也就是所谓的“魔佛”。
要么，你就被彻底格式化，变成一块纯净的“硬盘”，连开机都做不到。
【最终评价】：
一份来自古佛受害者的联名差评。
强烈建议所有潜在用户，远离此产品。
谁用谁傻逼。
“喂！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凌风推了推他。
云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凌风。”
“啊？”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他能让你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代价是让你忘记你是谁，忘记你爹，忘记平康里所有的小姐姐，你愿意吗？”
凌风愣住了。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那不行。”
“没了烦恼，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没了平康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得好。”云逍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二世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三观还挺正。
“所以，你刚才神神叨叨的，到底发现了什么？”凌风好奇地问。
“我发现，”云逍顿了顿，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这些家伙，可能都是给某个无良商家刷了差评，结果被打击报复的倒霉蛋。”
凌风：“……”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什么商家？
什么差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说人话。”
“人话就是，”云逍指了指周围消散的魔气，“这些魔佛，不是自愿成魔的。它们是被一种更霸道，更不讲理的力量，强行‘变成’魔的。”
“而那股力量，源自于……佛。”
凌风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云逍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如果佛，才是最大的魔头。
那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正义，又算什么？
镇魔司斩妖除魔的意义，又在哪里？
“小子，你猜的没错。”
八戒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幽幽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怨毒与杀机。
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八戒，在这一刻，仿佛苏醒了。
他那被封印的神魂中，透出一股让云逍都感到心悸的恨意。
那股怨毒，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刻骨铭心。
“那群自称‘古佛’的伪善者，它们所走的道，就是一条绝户的道。”
“它们所谓的‘慈悲’，就是将一切都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石头。”
“它们所谓的‘普渡’，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云逍沉默了。
八戒的情绪，比他想象的还要激动。
看来，当年西行路上，他们没少吃这方面的亏。
“那玄奘大师……”云逍试探着问道。
“师父？”
提到玄奘，八戒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复杂。
“师父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称那些家伙为‘伪佛’，称它们的道为‘寂灭之道’。”
“而我们，要走的是一条‘众生之道’。”
“只可惜……我们失败了。”
八戒的声音，充满了萧索与不甘。
云逍心中一动。
寂灭之道，众生之道。
新佛，古佛。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玄奘，这位惊才绝艳的新佛之主，他当年西行，或许并非为了取经，而是为了……灭佛！
灭掉那个虚伪的，以“普渡”为名，行“抹杀”之实的古佛道统！
这个猜测，让云逍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西行骗局”，这四个字的份量，在他心中，又重了几分。
“那这些魔佛，既然是古佛的受害者，我们为什么还要杀它们？”凌风在一旁，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因为它们已经没救了。”
回答他的，是八戒。
他的声音通过云逍的嘴，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沧桑。
“被‘寂灭佛光’照过，神魂就已经被污染了。它们的反抗，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没有理智。”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杀了它们，对它们而言，是一种解脱。”
凌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云逍，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家伙，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但在关键时刻，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云逍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恢复了他那副惫懒的样子。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我们这些小虾米，操那么多心干嘛？”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想怎么应付下一波攻击。”
“加班，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矛盾。”
他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整个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嗡——
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再次发出了刺耳的嗡鸣。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一股比之前更加苍凉，更加腐朽，更加恐怖的气息，从裂缝深处，渗透了出来。
不止一股。
是数股！
每一股气息，都远比刚才那个头领级的魔佛要强大！
凌风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我靠，不会吧，还来？”
云逍的脸，也垮了下来。
他的“摸鱼雷达”，正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哀嚎一声，捂住了脸。
“完了。”
“这班，看来是没完了。”
“这该死的福报，谁爱要谁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