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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不怕她
    “以前那个顾言欢……”

    这几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顾言欢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松开了捏着季微语下巴的手,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仿佛变成了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跳起来。她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紫檀木多宝格,架上的一尊白玉蝉“咚”地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顾言欢的瞳孔骤然收缩,盯着那堆碎片,就如看到了自己正被一点点蚕食的灵魂。她怕的不是季微语的恨意,不是季家的血仇,甚至不是这深宫中无处不在的算计。

    她怕的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正被那个她极力抗拒的“原主”所同化,怕自己会变成那个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模样。

    季微语那双清冷的凤眸,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那因嫉妒而微微扭曲的面容……这一切,都与她脑海中那些属于“原主”的,带着血腥与暴虐气息的记忆碎片,该死地重叠起来!

    “不……我不是她……”顾言欢的声音沙哑,她下意识地想要辩驳,想要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不同,但季微语那了然中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笑。

    “你当然不是她。至少,一开始,你努力让自己不是。”

    季微语的语气依旧平缓,听不出喜怒,她目光扫过顾言欢微微颤抖的指尖,继续道。

    “但殿下,您方才那不问缘由、只知强占的姿态……这与‘她’,又有多少分别?”

    “住口!”顾言欢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原主对季微语的种种暴行,那些带着血腥味的折磨,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每当夜深人静,这些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她恶心得翻江倒海,更让她对眼前这个清瘦却如寒梅般傲骨的女子,生出一种混杂着愧疚、怜惜、以及……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命名的强烈情感。

    她想要弥补,想要保护,甚至,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她曾荒谬地想过,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她害怕失去,害怕季微语也会像前世那些虚伪的“兄弟”一样背弃她。

    “我……”顾言欢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想解释,想说她并非有意如此,想说她只是……只是太在乎这份突如其来的、让她手足无措的羁绊。

    “呵……”季微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殿下,您不必多费唇舌。您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女,是未来大闵王朝最耀眼的星辰,而我,不过是您股掌之间一件……随时可以被掌控、被定义的‘私产’,不是么?”

    “我没有!”顾言欢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我从未如此想过你!”

    “有没有,殿下心中自有明镜。”季微语缓缓垂下臻首,不再与她对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如同她此刻深藏不露的心事。“夜已深,殿下若无他事,臣妾便回了。”

    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彻底击垮了顾言欢用狂怒堆砌起来的最后一道防线。

    顾言欢狼狈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怕再多留片刻,自己会真的失控,会做出更无法挽回的举动。

    夜风呜咽,穿过宫墙殿宇,带着深秋的寒意。

    顾言欢漫无目的地在幽深的宫道上疾走,脑子里纷乱不堪。

    “像以前那个顾言欢……”

    “不!我不是!”

    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朱红宫墙上,粗糙的墙面磨破了她的指节,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处灯火相对明亮的所在——凤宴阁。

    这里是京中专供达官显贵饮宴作乐的场所,平日里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一派奢靡景象。但此刻夜已深沉,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檐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顾言欢径直走了进去,那侍从被脚步声惊醒,睡眼惺忪地刚想呵斥来人不懂规矩,待看清是煞气未消的二皇女殿下,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给本宫……滚出去。”顾言欢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戾气。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告退……”那侍从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中。

    顾言欢走到一排摆满了各式美酒的博古架前,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酒樽和玉壶,最终却随手抄起墙角一坛未开封的烈酒。

    她也懒得去寻酒杯,直接一掌拍开坛口的泥封,仰头而饮。

    她不停地喝,一坛饮尽,又踉跄着去取第二坛。

    酒意渐渐上涌,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重影幢幢。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被“心腹”用刀锋捅入胸膛…的雨夜。

    “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她喃喃低语,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混入辛辣的酒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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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在质问前世的叛徒,还是在质问今生那个让她捉摸不透的季微语。

    不,季微语没有背叛她。

    是原主,是那个该死的、愚蠢的、被嫉妒与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原主,亲手将一切推向了无法挽回的深渊!

    而她,却要来承担这一切的苦果!

    “凭什么……”顾言欢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苦涩的笑意在唇边蔓延。

    她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情感,认为那是弱者才会沉溺的枷锁。可命运偏偏如此弄人,让她穿越而来,就要面对这样一段错综复杂、让她避无可避的“婚姻关系”。

    “季微语……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醉眼迷离中,她又看到了季微语那双清冷的凤眸,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清心苑。

    柳絮端着一盏安神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季微语依旧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小姐……”

    “我无事。你先退下吧,不必在此处守着。”

    柳絮轻叹一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偌大的寝殿,又只剩下季微语一人。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重生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隐忍,将那些曾经将季家推入深渊、将她折磨至死的仇人,一一清算。

    可今晚的顾言欢,却让她心中那份坚定的恨意,又出现了松动。

    她正凝神思忖之际,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

    季微语警惕地望向窗边,“谁在外面?”

    “季……季姐姐!是我呀!是我小玉子!”一个略显稚嫩,带着几分讨好和难以掩饰的雀跃声音,从窗外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动作略显笨拙地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对地形不熟,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哎哟喂!”那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抬起头来。不是南陵国那位小公主——宁珏。

    “宁珏?”季微语微微蹙眉,“你不在南陵使馆好生待着,跑到我这小苑来,意欲何为?”

    宁珏一溜烟跑到季微语面前,献宝般从自己那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的素色帕子小心翼翼包着的的桂花糕。

    “季姐姐,你早膳定是没用好吧?这是我方才去御膳房溜达时,特意跟那里的管事公公‘借’来的!你快尝尝,这桂花糕可香可甜了!”她满脸期待地看着季微语,那模样,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奶狗。

    季微语看着她那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倒是让人很难真正生出厌恶之心。

    “本宫不饿。”季微语摇了摇头,声音却比方才柔和了些许,“倒是你,私闯王妃寝宫,若是被羽林卫发现,可不是小罪过。”

    “嘿嘿,季姐姐莫慌!我可是打探得清清楚楚,那个……那个老是板着脸的坏女人顾言欢,她不在殿内!”

    宁珏压低了声音,凑到季微语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脸上露出一副“我可机灵了,快夸我”的得意表情。“我听守门的宫娥姐姐说,她方才怒气冲冲地跑去凤宴阁去了!哼,肯定是又想欺负季姐姐不成,自己生闷气去了!”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地撸了撸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袖子,露出两截细细白白的小胳膊,一副要为季微语打抱不平的英勇模样:“季姐姐你莫怕!下次她若是再敢瞪你,你就偷偷告诉我,我……我想法子帮你出出气!保管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哦?那你倒说说看,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季微语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调侃。

    “我……我……”宁珏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卡了壳苦思冥想了半天,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我可以偷偷在她每日必经的路上挖个小坑!或者,在她最喜欢的衣服上偷偷画只大乌龟!再不然,我就去求我父王,让他派我们南陵最厉害的勇士来保护季姐姐!”

    季微语几乎能想象出顾言欢发现衣服上被画了乌龟时的暴怒模样,心中的郁气竟因此消散了不少。她看着宁珏那副绞尽脑汁替自己“出谋划策”的认真劲儿,眼底的冰霜也悄然融化了几分。

    “季姐姐,你是不是笑了?”宁珏惊喜地叫了起来,“我就说嘛,季姐姐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那些宫女都说你冷冰冰的,我看她们才是眼神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凑到季微语身边,伸出小手拉了拉季微语的衣袖,“季姐姐,既然那个顾言欢不在,你就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嘛,好不好呀?我一个人在使馆里可无趣了。”

    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孺慕之情,让人不忍心开口拒绝。

    季微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热切的目光,算是默许了他的留下。

    “季姐姐,你知道吗?来之前,我三皇兄偷偷告诉我,说大闵的女帝可凶可凶了,晚上还会变成大老虎出来吃不听话的小孩呢!”宁珏压低了声音,表情夸张地说道,还配合着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

    季微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那是无稽之谈,哄骗小儿的罢了。”

    “我就知道是皇兄骗我的!”

    宁珏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随即又凑近了些,小声嘀咕道:“不过,季姐姐,我觉得那个顾言欢,看起来倒是比传说中的女帝还要凶上几分呢!季姐姐,你是不是……很怕她呀?”

    季微语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抬眸,望向窗外的景色。

    “我不怕她。”季微语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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