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晨辉第八次调整束发冠时，李擎风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再扯那根簪子，杜薇就得嫁给秃子了。"
铜镜里的年轻人顿时僵住，明代儒生礼服下的后背已经湿透。提亲吉日选在谷雨，但此刻訾晨辉感觉比三伏天还燥热。他盯着案几上那对活物——本该是象征忠贞的鸿雁，现在却蹲着两只雪白的大鹅，正用豆子眼睥睨着他。
"你确定明代提亲用鹅也行？"訾晨辉第N次确认。
"《大明会典》记载'若无雁，可用鹅代'。"李擎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手机屏幕上的淘宝订单——【农家散养大鹅/现杀包邮】后面跟着醒目的买家备注：要活的！提亲用！
院外突然传来杜薇的轻笑声。訾晨辉像触电般弹起来，撞翻了盛放聘礼的紫檀木匣。五色丝线捆着的礼单哗啦展开，露出首行朱笔写着的"活雁一双"，墨迹被溅出的茶水晕染成滑稽的太阳笑脸。
"别慌。"李擎风从袖中掏出个U盘，"我做了全息投影备用，连羽毛纹理都按国博藏品复原的。"
话音未落，其中一只大鹅突然引颈高歌，扑棱着翅膀飞上多宝阁。霁蓝釉执壶应声倒地，在訾晨辉绝望的注视下碎成八瓣。
"碎碎平安！"姜小宇不知从哪钻出来，脑后的鬏鬏上还粘着鹅毛，"杜叔叔说前厅都准备好了，就是..."少年憋着笑指指窗外，"杜姐姐让我问问，聘雁怎么在啃她种的素心兰？"
訾晨辉眼前一黑。
前厅里，杜父一袭藏青道袍端坐主位，手边《文公家礼》翻到"纳采"篇。见他们进来，老爷子轻咳一声："《仪礼》有云，婚有六礼，纳采、问名..."
"伯父！"訾晨辉扑通跪下，脑门结结实实磕在青砖上。两只闯祸的大鹅正好被姜小宇赶进来，见状也跟着曲颈点头，活像在行三叩九拜大礼。
杜薇的团扇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杜父嘴角抽了抽，强行板着脸指向厅中央的香案："既行古礼，当执雁奠贽。"
李擎风立刻掏出投影仪。蓝光闪过，一只虚拟鸿雁翩然浮现，连尾羽上的露珠都纤毫毕现。杜父惊讶地起身，刚要赞叹，投影雁突然程序错乱，开始以每秒五次的频率疯狂扑翅。光影交错间，满屋子都是雁影，活像捅了鸟窝。
"这、这是百雁朝凤？"杜母手中的茶盏抖出涟漪。
混乱中，真鹅突然亢奋地追着虚拟影子啄。一只撞翻了聘书匣子，另一只蹿上杜父肩头，叼走了他精心修剪的胡须套。
"嘎！"犯罪鹅耀武扬威地甩着头饰。
满堂死寂。杜父光溜溜的下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訾晨辉绝望地闭上眼，心想不如让香案上的铜炉砸死自己算了。
"咳。"杜父突然清了清嗓子，"《天工开物》载，家鹅乃鸿雁驯化..."他伸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突然笑出一脸褶子，"倒是省了老夫每日梳理的功夫。"
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动。杜薇笑得直不起腰，团扇早不知丢哪儿去了。李擎风趁机重启设备，这次投影出完美的奠雁动画，还配着《诗经》吟诵："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正当訾晨辉松口气时，杜父又抛出新考题："听闻令尊精于木艺？"他指向花架上看似普通的笔筒，"可知此物榫卯来历？"
笔筒在訾晨辉手中转了三圈。当他摸到某个隐蔽凹槽时突然瞪大眼睛："这是...《鲁班经》里失传的'鱼鳔榫'？"手指在某处一按，笔筒"咔"地展开成莲花状小几。
杜父目光骤然炽热。老爷子起身时袖中滑落半张残破绢纸，李擎风眼疾手快用鞋尖挡住。绢角露出的"天孙机杼"四字让两人瞳孔地震。
"好！好！"杜父拍着訾晨辉的肩，每下都像在给木板上钉子，"纳吉礼就定在..."
"爸！"杜薇突然指着窗外惊叫。众人回头，只见剩下那只大鹅正雄赳赳站在院墙上，嘴里叼着条绣有杜家族徽的腰带——正是杜父今早解下来备用的。
"禽鸟献瑞！"杜母突然福至心灵，"这分明是送腰带谐音'送爷辈'，吉兆啊！"
杜父仰天大笑，光溜溜的下巴在春风里闪着慈祥的光："晨辉啊，以后初一十五记得带大鹅回门！"
夕阳西下时，訾晨辉在回廊堵住杜薇："那个...鹅的事..."
"你知道我最感动的是什么吗？"杜薇突然踮脚凑近，发间茉莉香混着墨香，"你为了查《大明会典》，在图书馆熬出两个黑眼圈。"她指尖轻点未婚夫的眼睑，"像极了熊猫..."
"其实那是李擎风黑进数据库..."
话没说完就被吻住。最后一丝天光里，杜薇悄悄将个荷包塞进訾晨辉袖中。荷包暗层里，半页《丝绣笔记》正泛着神秘幽光。
东厢房窗下，两只劫后余生的大鹅交颈而卧。月光给它们雪白的羽毛镀上银边，宛如最传统的吉祥图案——只不过其中一只尾羽上，还滑稽地粘着半截杜父的胡须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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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訾晨辉站在自家老宅门前，深吸一口气。
"爸，我回来拿点东西！"他故作镇定地推开门，却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机会来了！**
他蹑手蹑脚溜进书房，直奔保险柜——户口本肯定在里面。可刚输入密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晨辉啊，找什么呢？"訾父端着茶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呃……爸！您怎么在家？"訾晨辉迅速关上保险柜，假装整理书架，"我就是回来拿本《机械原理》，学校项目要用……"
"哦？"訾父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可你不是学人工智能的吗？"
訾晨辉额头冒汗："啊，对，我记错了，可能是另一本……"
訾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拍了拍保险柜："户口本在这儿，对吧？"
訾晨辉僵住："爸，您怎么知道……"
"你妈昨晚就猜到了。"訾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儿子要领证，户口本已备好，记得带杜薇回家吃饭。"**
訾晨辉：……，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訾晨辉的爸爸笑眯眯点头：我跟老杜经常一起喝茶，你妈妈跟杜薇妈妈也非常谈得来，只有你小子，可算是到法定年龄了。
又一个清晨五点，訾晨辉就被李擎风的夺命连环call惊醒。
"民政局系统显示今天预约号已满！"电话那头键盘敲得噼里啪啦，"杜叔叔坚持要的'宜嫁娶'吉日，全城新人都看中了！"
訾晨辉一个鲤鱼打挺撞翻了床头柜。明代青花瓷罐眼看要坠地，被他用脚背险险接住。罐里飘出张泛黄纸条——杜薇昨晚塞的《防爹捣乱指南》第一条：若遇黄历危机，速找姜小宇。
当訾晨辉顶着鸡窝头冲进工作室时，小小年纪却成了技术宅的姜小宇正在用3D打印机复刻"乾隆御览之宝"。"简单。"少年嚼着泡泡糖，"我做个民政局预约系统外挂..."
"不行！"訾晨辉夺过鼠标，"上次你黑进故宫数字库找冷宫资料，害我们被保安追了二里地！"
晨光熹微时，杜家大门前已热闹非凡。杜父手持放大镜研究黄历，道袍下露出印着"朱雀当值"字样的红袜子。杜薇素颜扎着马尾，正把大鹅往三轮车上赶——据说这是杜父算出来的"聘禽护驾"。
"伯父，其实现在领证只要刷脸..."訾晨辉刚开口，就见老爷子从袖中抖出卷轴："《大明律》规定，婚书需用正楷誊写..."
"爸！"杜薇突然尖叫，"您怎么把家里房本缝我婚纱里了？"
趁父女俩争执，訾晨辉偷偷点开李擎风发来的民政局实时监控。画面里排队的新人已经绕建筑三圈，有人搭起帐篷，还有个cosplay牛郎织女的组合在直播。
"完蛋。"他盯着手机喃喃自语，"这队伍排到明天也..."
话音未落，杜父的罗盘"啪"地贴到他脸上："吉时在辰时三刻！错过就要等寒露！"
三轮车突突突驶向民政局时，訾晨辉终于明白杜薇为什么坚持要开这辆古董车——后斗里两只大鹅正用嘴疯狂啄击某个按钮，车载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百鸟朝凤》唢呐版。
"祖宗！"杜薇突然从婚纱裙摆摸出手机，"我户口本还在文物局保险箱！"
急刹车让大鹅栽进訾晨辉怀里。他望着后视镜里狂奔的未婚妻，突然福至心灵："李擎风！快查杜家户口本电子档！"
"查到了！"耳机里传来兴奋的喊叫，"不过...呃...杜爷爷那页婚姻状况栏写着'指腹为婚'？"
民政局大厅比春运火车站还热闹。当杜薇气喘吁吁抱着个鎏金匣子冲进来时，广播正好响起："因系统故障，今日暂停办理..."
杜父当场就要掐算新吉日，却被女儿按住手："爸，您看这是什么？"匣子开启的瞬间，整个大厅的电子屏突然雪花闪烁——里面静静躺着本民国三十七年的户口簿，绢面绣着"天孙机杼"暗纹。
"系统恢复了！"工作人员突然惊呼。
杜薇朝訾晨辉眨眨眼。后者这才发现匣子夹层里露出半截U盘，正是李擎风开发的文物数字修复程序。趁着杜父研究祖传户口簿的功夫，小两口溜向宣誓台。
"请宣读结婚誓言。"工作人员微笑递上红本本。
杜父一个箭步冲上来："且慢！应当按《朱子家礼》..."说着抖开卷明代婚书，烫金文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从父母之命，二从..."
"三从是'服从老婆、跟从老婆、盲从老婆'！"訾晨辉抢过婚书大声念道，顺势把四德解释成"老婆说得都对、老婆审美最棒、老婆..."
杜薇笑得直捶他胸口。钢印落下那刻，两人突然愣住——结婚证封底烫印的牡丹花纹，竟与杜家祖传织锦上的暗记分毫不差。
"早说了咱们有缘。"訾晨辉凑到妻子耳边轻语，"从明代指腹为婚开始..."
回家路上，三轮车后斗的大鹅突然引吭高歌。杜父摸着新蓄的胡须感叹："禽鸟报喜啊！"全然不知其中一只刚吞了訾晨辉准备的钻戒盒。
当夜，李擎风发来加密邮件：扫描显示民国户口簿夹层有微型铜活字，拼出来正是"天孙锦"藏宝图坐标。而訾晨辉正趴在床底找戒指时，杜薇晃着脚丫说："别找啦，我早把戒指穿成项链了——顺便问下，你会修明代拔步床吗？咱爸刚送来当新婚贺礼..."
月光透过窗棂，将床榻上"百年好合"的雕花投影在墙面。两只大鹅在院中交颈而眠，其中一只的喙上还沾着可疑的钻石碎屑。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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