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的磁沙声,仍然肆意蔓延,噪杂的声音,如同在满月下乱舞的飞蛾。
    修不好的收音机,被挨打的力道越来越猛,叛逆的歌声,终于在最后一次努力中选择妥协,唱出清楚的词语:
    「近期,城区犯罪率明显增高,执法警力已介入调查,详情不明」
    「在此建议民众,不要在夜晚时分前往偏僻地区,以免出现意外」
    电台中的声音,沙沙哑哑,噪点杂乱,但依稀可以辨认。
    随后,不堪重负的一声哀嚎,收音机完全沉默,成为了不能歌唱的金丝雀。
    这是离佩秋最后一次使用它。
    ……
    雪色纷飞,然而不同于上次,如今的第四场雪,包裹出了深灰的画面。
    不是银装素裹的光景,而更似年代久远的灰白旧照片,只留下泛黄与惨白。
    冬季并非谐和的乐章,隆隆的yin沉天空,发出沉闷的声音、笑着。
    天空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天空之下亦是如此。
    雪没有将上次那样堆起来。
    断断续续的雪片,量很少,很快融化,弄得街道到处是泥泞。
    车胎的印痕、鞋底的尘土、蚂蚁的残骸、枯叶的碎屑,杂质都化在融雪里。
    踩上去,是沾染作料的浓汤,发出咔擦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十分恶心,正如失去鸣奏的和弦,没有一丝纯洁的空隙。
    ……
    舞台的设备没能修好,送往检修机构,等候排队,迟迟没得到回应。
    简易的组装舞台,在室外放置太久,经过风侵雪蚀,变得锈迹斑斑。
    但是不能放回去,人还要工作,因为人还没老。
    然而,细微歌声,很快被风雪挡回,纵使再卖力高喊,声音也无法传达。
    相反,远方街道的轰鸣,却可轻易渗透进来,覆盖住本就微弱的声音,于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仿佛默片一般,什么都听不见,歌曲似乎在继续,又似乎早已结束。
    由于没有伴奏协调,少女们的舞蹈也不整齐,有时快些,有时慢些。
    这样一来,不仅听不见歌声,就连欣赏的画面也凌乱不堪。
    完全没有了吸引人的价值。
    观众们垂头丧气,看着前面,眼神迷离,不知道对方在唱什么。
    甚至忘了歌曲的旋律,随性乱拍,节奏也没对上,根本是自娱自乐。
    “——————”
    咳嗦声很嘹亮,有名感冒的看客先行离开,在死水中泛起波澜。
    明明表演还在继续,一个个面色枯槁的人,接连离开,什么都没说。
    结果,今天也一样,等到歌曲结束,只剩下三个人。
    “那个!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知道我们的表现很糟糕,但我们会更加努力的!”
    桃夭夭对仅剩的客人深深行礼,不过这份诚意并不能创造什么。
    第一个人,点了点头,勉强一笑,旋即哈欠一打,便径直离开。
    第二个人,满眼失望,泄愤一般,将手中的刊物一摔,带着不快走远。
    “对不……”
    看着那道变小的背影,白露已和桃夭夭,原本是想道歉的。
    试图挽留的手还没shen.出,却又轻轻缩回,话到zui边,也懦弱下咽。
    桃夭夭:“我记得,那个人是每次都到场的,应该是老粉丝了。”
    白露已:“不会再来了……”
    桃夭夭:“我们,给前辈们添麻烦了吗?”
    沮丧地问道,这时,另一个人走进。
    “不是你们的错,不是你们的错。”
    “如此艰苦,你们还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应该感谢的是我们呐。”
    说话的是最后留下的观众,那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面色凝重。
    “刚才的那个人,原本不是那样的,是个性格很和蔼的人。”
    “他有个习惯,总是会在睡眠以前听首歌曲,然后才能安心入睡。”
    “但是,现在做不到了,所以他一直被失眠症困扰,久而久之,就变得心情暴躁,对任何人都不耐烦。”
    老者在叹息,继而又重复着他的第一句话:
    “不是你们的错……其实大家都没有错……”
    “没有音乐,这座音乐古都,究竟会变成怎样啊……”
    摇着头,老者走远了,走向那只有噪音的、灰色的世界。
    ……
    选择留下来的人数越来越少,愿意在寒冷中欣赏沉默的人,不再返回。
    后面的几天,气温持续降低,最终,寻常时间,街上的行人几近绝迹。
    人们的声音消失不见,这座城市的音乐,终于完全停下来。
    龙幽文和后辈组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暂停活动。
    设备损坏,场地失修,天气严寒,其实早就该如此了。
    只是,因为不甘心,不愿气馁,拥抱着仅存的希望,才迟迟没有下决心。
    现在,终于是被击垮了———和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一样。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乐队活动,日程变得一片空白,不知该干什么。
    桃夭夭:“稍微有点惋惜……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
    白露已:“…………”
    怀揣自信,梦想有所改变,然而现实却不给任何机会,这是最残酷的。
    龙幽文明白,后辈组,已经尽力了,比任何人、任何时期,都要拼命。
    “不用自责,未来原本就是不可预料的。”
    “将尚不成熟的你们,生生推入泥潭,需要反省的、是我。”
    龙幽文叹了口气,然后,绊了一下。
    这才有所发觉,零散的雪花,不知不觉,遮住眼镜的大部分,都快看不见。
    刚想擦去它们,忽然,一块干净的手帕被递给自己。
    “不介意的话……”
    白露已保持着微笑。
    龙幽文点点头,接过善意,擦去雪花。
    再看手帕,沾着灰色的雪水,混杂着尘埃的杂质,被弄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就变成这副模样。
    象征洁净的白雪。
    ……
    偶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前方,一个拿着冰淇淋的人,哑然走在路上。
    同样安静,同样沉默,两方相向而行,龙幽文一行人位于街道边缘。
    过于空旷的街道,想去哪里都可以,男子原本可以稍微往旁边走些,不过,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并没有退让。
    “————————”
    不留意时,白露已撞到了他,甜筒掉落,融入雪间。
    “啊、对不————”
    “看你都做了什么!”
    文雅男子突然大吼。
    手上青筋暴露,似乎掉下的不是甜品,而是宝物。
    “排队一个小时得到的限量版,你要怎么赔我?”
    “该不会是相当做没看见吧?啊?”
    “我……唔……”
    平常人尚且害怕的愤怒,白露已自然无法抵挡。
    下意识缩到龙幽文背后,这个举动引起更加粗暴的对待。
    “为什么要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是啊!很凄惨啊!这几天的运气就一直不好啊!”
    “像疯子一样涌进商店,把我的专属席位都占了!还把热食都抢完了!”
    “毁了我的每日享受!欺负人就那么有趣吗?是嘲笑我吗!”
    男子在咆哮着,情绪激动,发泄自己的不满。
    毫不在意,将所有无关的怒火倾斜在别人身上,倒是显得疯狂与可悲。
    龙幽文:“冷静一点如何?”
    男子:“冷静?当然冷静!吃冰淇淋冻得我头皮发麻!”
    语言几乎无法沟通。
    男子斜着眼,轻率地拉着龙幽文的衣服。
    “还有你是怎么回事?少管闲事知道吗!”
    “所以你想怎么样?”
    “下跪谢罪、理所当然的吧?”
    不行,完全疯掉了。
    觉得应当采取手段时,另一个人出现在男子身后。
    “喂。”
    “那个混蛋?老子现在可————”
    转过头去,面对男子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凶恶之人。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武士刀,慢慢悠悠,将刀刃放在男子的脖子旁。
    “我说,你小子,似乎连这行的规矩都不知道啊?”
    “你、你……”
    “真正的黑道,可是不会废话的。”
    下武的脸越来越近,猎鹰般的双眼直对男子。
    “多长的刀最顺手、需要我教你吗?”
    “啊、哈———救命啊啊———!!”
    男子落荒而逃,下武神色不屑,将zui角的草叶吐掉。
    “没事吧?”
    「谢谢……」
    龙幽文注意到,下武的动作十分熟练,显然不是第一回。
    “最近这种情况很多?”
    “姑且是的,情绪暴躁的家伙一个接一个,头疼死了。”
    下武说道:
    “我的摊位也有几只闹事的老鼠,估计是发酒疯之类的。”
    “明明平时还不错,为什么都性情大变了?”
    “总之、你们小心点,最近这座城市,怪事连连,很不平静。”
    下武很快和一行人分别,在灰色的雪中,消失在脏乱街道的尽头。
    ……
    接连的暴力事件,频频发生眼前,打破祥和都市千百年来的平静。
    刚刚的男子,只是这些负面事件中,微笑而又轻微的一部分而已。
    死气沉沉的世界,生机活跃运转的,仿佛只有新闻报社和治安岗位。
    莫名的诡异,笼罩在这座失声的音乐古都,每分每秒,都透露着不安气息。
    有人说,灵音市陷入暴风雨的旋涡。
    然而,龙幽文却隐隐觉得: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灰暗天空中,还有更恐怖的东西,被雾色埋葬,藏在深渊的邪笑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