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雨夜如墨。
太祖庙的青石台阶上，数十双草鞋踏过积水，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响。完颜宗磐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宗室亲王和心腹官员，个个神色匆忙，却又强作镇定。
"快！再快些！"宗磐低声催促着身后的队伍，"天色将明，不能再拖了！"
太祖庙的守庙太监早已被收买，大门洞开。庙内烛火通明，太祖武元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神位居中而立，威严肃穆。平日里香烟缭绕的大殿，此刻却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诸位宗室，"宗磐站在神位前，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极低，"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夜若不能拥立新君，明日习不失那厮联络成功，我等就再无机会了！"
完颜希尹，太祖第三子，此刻却面露迟疑："宗磐，此事...是否过于匆忙？毕竟先帝尸骨未寒..."
"迟疑什么？"宗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正因为先帝驾崩，我们才要为社稷考虑！难道要看着习不失那个败军之将篡夺大权？"
完颜宗弼，太祖侄孙，也开口道："可是...完颜亶毕竟年幼，国难当头..."
"年幼正好！"宗磐冷笑，"年幼才需要诸位叔伯扶持！诸位难道忘了，当年太祖起兵时，不也有众兄弟辅佐？我等代为摄政，等小君长成，自然还政于他！"
话音刚落，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宗磐脸色一变："不好！莫非是习不失的人？"
"报——！"一名亲信慌慌张张地冲进庙来，"相公！习不失已出城！正往各猛安千户营地而去！"
"什么？！"宗磐大怒，"这么快？"
他转身对着太祖神位，咬牙道："祖宗在上！孙儿今夜所为，皆为社稷江山！若有不当，愿承担一切罪名！"
说罢，他猛地跪下，对着神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厉声道："诸位！事不宜迟！现在就拥立小君登基！"
"这..."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这什么那什么的！"宗磐怒道，"尔等若是犹豫，等习不失回来，咱们都得完蛋！到时候他拥立的可不一定是太祖血脉！"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确实，以习不失的性格，真要夺权的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完颜希尹咬咬牙："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拥立仪式必须从简，等战事平定后，再补办正式大典！"
"自然如此！"宗磐大喜，"来人！去把小君接来！"
同一时刻，上京城外十里，金军大营。
营寨中篝火点点，但大多数营帐都黑漆漆的。将士们本已入睡，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快开营门！习元帅回来了！"
栅栏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完颜习不失率着数十名亲兵，风尘仆仆地冲进大营。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海水的腥味，脸上满是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传我军令！"习不失勒住战马，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喝，"立刻召集各猛安千户！有要事相商！"
"元帅！"从最近的营帐里冲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正是猛安石抹也先，"您怎么连夜赶回？前线战事如何？"
习不失翻身下马，沉声道："败了！彻底败了！陛下...陛下也驾崩了！"
"什么？！"石抹也先脸色大变，"陛下他..."
"被那赵桓小儿五马分尸了！"习不失咬牙切齿，"燕京也破了！三万守军，全军覆没！"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石抹也先当场愣住。
此时，各营的猛安千户们陆续赶到，个个神色匆忙，显然都听到了风声。
"诸位！"习不失环视众人，声音嘶哑，"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陛下驾崩，国难当头！某星夜赶回，就是要与诸位商议，如何渡过这死生关头！"
"元帅！"千户完颜撒八冲上前来，"陛下真的...真的驾崩了？"
"千真万确！"习不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某亲眼看到那从燕京逃出的残兵，满身血污，说得清清楚楚！"
猛安蒲察通急声问道："那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某问你们，"习不失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你们是真心为国，还是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元帅何出此言？"石抹也先怒道，"我等世受国恩，岂能不忠？"
"好！"习不失用力一拍手，"既然如此，某就直说了！宗磐那厮，趁某不在，想要拥立一个十岁的娃娃当皇帝，自己当摄政王！"
"什么？！"众人大惊。
"此乃亡国之举啊！"千户移剌窝干痛心疾首，"国难当头，立幼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正是如此！"习不失冷笑，"宗磐这厮，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私心极重！国家都要亡了，他还想着当权臣！"
猛安术虎高声道："那元帅的意思是？"
"某的意思很简单！"习不失拔出腰间战刀，刀锋在篝火下闪闪发光，"拥立一位年富力强、能征善战的君主！只有这样，才能重整旗鼓，与宋人决一死战！"
"可是...可是立谁呢？"有人问道。
习不失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太祖有四子，二子宗望已死，三子宗弼也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有四子宗辅还在。虽然他不是嫡长，但论资历、论能力，都远胜那十岁的娃娃！"
完颜宗辅，就是完颜金兀术的弟弟，今年二十八岁，素有勇名，而且深得军心。
"可是，"石抹也先担心道，"宗磐掌控朝堂，又有宗室支持，我们..."
"怕什么？"习不失怒喝，"我们手里有兵！有血性男儿！宗磐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能有几个敢真刀真枪干的？"
"元帅说得对！"术虎高拍手叫好，"我女真人的江山，本来就是刀剑打下来的！岂能让那些文弱书生糟蹋了？"
"那就这么定了！"习不失环视众人，"某现在就派人去请四王子！诸位立刻整顿兵马，准备进城！"
"是！"众将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一名探子匆匆跑来："报——！元帅！宗磐已经在太祖庙拥立了小君！现在正准备发布诏书！"
"混账！"习不失勃然大怒，"动作这么快！"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然后猛地回头："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诸位！立刻集合兵马！咱们也拥立四王子！看看到底谁的拳头硬！"
太祖庙中，烛火摇曳。
十岁的完颜亶被从睡梦中叫醒，穿着单薄的睡衣，怯生生地站在大殿中央。这个孩子长得清秀，但眼中满是困惑和恐惧。
"亶儿，"完颜宗磐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你父皇驾崩了，现在大金需要一个新的皇帝。你是太祖的长孙，理应继承大统。"
"可是...可是我还小..."完颜亶怯怯地说道。
"不怕，有各位叔伯扶持你。"宗磐强笑道，"你只要按照我们说的做就行了。"
完颜希尹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心中不忍，但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开始吧。"他对宗磐说道。
宗磐点点头，然后对着太祖神位高声道："太祖武元皇帝在上！今皇帝晟崩于燕京，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奉太祖长孙完颜亶为帝，年号天德！"
说罢，众人一起跪下，齐声道："参见陛下！"
完颜亶被这阵势吓得后退了几步，眼中含着泪水。
"好了，"宗磐站起身，"现在立刻起草诏书，昭告天下！同时派人去各部通知，让他们来朝贺！"
"等等！"完颜希尹忽然开口，"外面有动静！"
众人一静，果然听到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不好！"宗磐脸色大变，"是习不失的人！"
庙门外，火把通明。完颜习不失率领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整个太祖庙团团围住。
"完颜宗磐！"习不失在庙门外大声喝道，"你给某出来！"
庙内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有人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宗磐咬咬牙，"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只能硬撑到底！"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大步走向庙门，身后跟着几名心腹。
庙门打开，宗磐昂首而出，直视着习不失的眼睛："习不失，你这是要做什么？竟敢带兵包围太祖庙，这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习不失冷笑，"某看真正大逆不道的是你！趁着某不在，就急着拥立幼主，想当摄政王！你才是真正的逆臣！"
"胡说八道！"宗磐怒道，"某拥立太祖长孙，这是祖宗法度！岂容你一个败军之将在此狺狺狂吠？"
"败军之将？"习不失怒极反笑，"好！那某就让你看看这个败军之将的厉害！"
他猛地拔出战刀，指向宗磐："某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交出那个娃娃，承认某拥立的四王子为帝！要么...某就带兵冲进去，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你敢！"宗磐也拔出剑来，"这里是太祖庙！神圣不可侵犯！你若敢动手，就是对太祖大不敬！"
"哼！"习不失冷哼一声，"某只对太祖敬重，对你这种败类，可没有半点客气！"
"诸位！"他对身后的士兵大喝，"给某冲进去！把这些逆臣全部拿下！"
"慢着！"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庙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完颜宗干！这位老丞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颤颤巍巍地走出庙门，站在两人中间。
"都住手！"老丞相涕泪横流，"你们这是要让祖宗蒙羞吗？要让天下人笑话我大金吗？"
"老丞相！"习不失见到宗干，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您怎么也在这里？"
"某...某是被他们叫来的。"宗干指着宗磐，"但某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他转向宗磐，哭道："宗磐啊！你糊涂啊！立君这种大事，岂可如此草率？"
"老丞相，"宗磐急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您不能让某前功尽弃啊！"
"前功尽弃？"习不失怒道，"你把国家当成什么了？当成你的私产了吗？"
老丞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老丞相！"两人同时喊道。
但宗干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夜色中。
庙前又是一片死寂。
"既然老丞相也不管了，"习不失举起战刀，"那某就自己来了！"
"慢着！"宗磐突然想到什么，"习不失！你就算杀了某，也没用！小君已经登基，诏书也写好了！天下各路军马，很快就会知道新君即位的消息！"
"是吗？"习不失冷笑，"那某也告诉你一个消息！四王子已经在营中登基了！某的诏书也写好了！看看到底是谁的诏书先传到各路军马那里！"
这话一出，宗磐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想到，习不失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不可能！"他厉声道，"四王子又不是嫡长，凭什么当皇帝？"
"凭什么？"习不失哈哈大笑，"就凭某手里有三万兵马！就凭四王子年富力强，能够力挽狂澜！"
"你...你这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习不失不屑地说，"宗磐，你少给某扣帽子！某只知道，国难当头，需要一个真正能治国的君主！不是你那个十岁的娃娃！"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某也不想把事情做绝。这样吧，只要你承认四王子为帝，某可以让你继续当你的丞相！"
"休想！"宗磐断然拒绝，"某绝不会背叛小君！"
"那就没得商量了！"习不失眼中杀机一闪，"兄弟们！给某冲进去！"
"杀！"
数百名士兵呐喊着冲向太祖庙。
"保护小君！"宗磐也大喝一声，带着几十名宗室和官员，在庙门前做最后的抵抗。
但是，他们毕竟只是文官，哪里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对手？很快就被冲散了。
习不失亲自冲进大殿，看到瑟瑟发抖的完颜亶，心中也不忍，但还是冷声道："小君，某不会伤害你。但是，你必须退位！"
"我...我..."完颜亶吓得说不出话来。
"把他带走！"习不失对手下命令，"好生看管，不得伤害！"
"是！"
就这样，一场血腥的夺权斗争，在太祖庙中暂时落下了帷幕。但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因为此时此刻，上京城内已经乱成一团。有的官员支持宗磐，有的支持习不失，各路军马也开始选边站队。
一场决定大金国生死存亡的内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寅时初刻，天色微明。
上京城内，钟鼓齐鸣，但这不是庆贺的钟声，而是召集的战鼓！
习不失带着完颜亶回到军营，立刻召见了四王子完颜宗辅。这位年轻的王子身材高大，虽然年纪不大，但眼中已有威严之色。
"四王子，"习不失单膝跪地，"陛下驾崩，国难当头！臣请王子即位，拯救社稷！"
完颜宗辅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习元帅，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草率！"
"王子！"习不失急道，"若是王子再犹豫，宗磐那厮就要大权在握了！到时候，就算王子想即位，也晚了！"
"那...那朕该怎么做？"宗辅终于松口了。
"简单！"习不失大喜，"只要王子昭告天下，痛斥宗磐擅立幼主的罪行，然后正式即位！有臣在，保证王子的诏书传遍天下！"
"好！"宗辅咬咬牙，"那就按爱卿说的办！"
很快，两道截然不同的诏书，从上京城内外同时发出，飞向四面八方...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