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告诉她,妙境是不会下雪的。
    可是她明明记得有一场大雪在妙境下过,于是他们便问她是什么时候,她很想立刻告诉他们,可是她竟然忘了。
    她深信到了冬日天会下雪,到了夏日会有蝉鸣,到了春日百花盛开,到了秋日,枫红胜火。
    他们只是说妙境四季如春,除非竹宿以神力控制,否则四季如春。
    他们说的竹宿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
    可是也是他们偷偷对她说的话,平日里他们只是叫她仙君。
    她站在山崖边,看着因神力激起的漫天飞花,好像一场雪。
    闭了眼,眼前似乎也下了一场雪,天地皆变成了白色,天地间有星点的人影。
    她想要奔跑过去,到他们身边去,可是一睁眼,什么都没有了。
    转身过去,见天空中的楼阁,云雾中的远山,她诧异了一会儿。
    这里不属于她,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决定要走,虽然要去哪里,她并不知道。
    等到她被那几个黑袍人夹在中间,她的双腕,仍然被他们所制。
    一个女子掀开头顶的帽子,抖一抖身上的露水,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仙君要去哪里?”
    “下水。”
    “去水里做什么?”
    皎然懵懵道,“我记得水里有路。”
    女子听见她的话,陡地吃了一惊,因为飞升过的人若是刻意不拿走自己为人的记忆,便是一张空白的纸,刚才她所说的话,明显是她还没全都忘完。
    而她若是忘不掉的话,那实在是麻烦极了。
    这时女子给其他同伴传了信号,其他几人便一起上前,皎然的双手脉门便被扣,她一身力气,半分也施展不出,勉力运转灵力,灵力也好像被封住了。
    她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你们听见了吗?”
    她好几次四顾看去,看着周遭,却又看不到什么,众人都未曾看到她在找什么。
    皎然陡地生出了希望,大叫了起来,“你们没有听见?有人在等我回家。”
    妙境族人听见皎然的话,尽皆冷笑,“家?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一生下来就属于鱼龙妙境。”
    皎然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我猜一定不是我的家人,我真正的家人在等我回去,你们放我走!”
    他们并不再回答皎然的话,再听她的声音,愈来愈轻,突然间,他们听见她的哭泣。
    几人对视一眼,实在不知拿她怎么办?
    就算是飞升,她也只有几十年的修行,在他们眼中还是个小得不像样的娃娃,若不是她通过了飞升楼和神尊的考验,是绝对没有资格担任新一界的竹宿。
    她哭起来惹人心烦,就在这时,一只白龙在草丛中钻了出来,血红的两只眼睛。
    “疾风,少吓唬人,你怎么来了?”
    疾风化为人身,穿过众人,走到皎然面前,见她哭得正伤心,“仙君,你怎么哭了?”
    皎然第一次醒来就看见身边的人是她,她也只信她,一见她来了,心中实是又惊又喜,“我说我要回家,他们却不许。”
    “他们还打我,封住我的法术,不许我还手——”
    疾风还没有听完便大怒,转过身对他们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仙君是尊上还有长老们选出来的,又为妙境找回了丢失的秘籍,你们竟敢对她不恭!我竟不知何时妙境成了这样腌臜的地方。”
    众人知道她已化龙,可千百年来,她都是一条蛟,不过是一把神器,竹宿飞升至更高的洞府,连她都舍弃了,足见她是把不中用的神器。
    见他们轻蔑的目光,疾风也不多说,只见她身形陡地掠起。
    利爪似金星,向前飞扑而出。
    此时,站在最前的黑袍人,飞至天空中,同疾风缠斗起来,伸手在龙颈之上,猛地打了一掌,疾风长嘶一声,腾空至更高的地方,将她甩了下来。
    其他几人见同伴吃亏,向前飞来,来势虽疾,却还比不上疾风突然向前窜去的攻势。
    是以在天幕中缠斗的几人,发出痛呼之声,一起跌在地上。
    疾风就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化为人形站在地上。
    见这条龙不好对付,动了杀意,几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疾风,我们不是要故意为难仙君,只是继任大典在即,她总是乱跑,族人们上山下海地寻她,今日她又水边,说是要从水里回去。”
    疾风的心也在不住地向下沉着,“你们先回去吧,我会把仙君带回去。”
    “是。”
    “对了,今日之事,不要告诉长老们。”
    疾风又是焦急,又是愤怒,“大长老他们在找你,你知道吗?”
    皎然却轻飘飘道,“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去,每次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叫我做些我不会,也不喜欢的事。”
    疾风化为龙形,让她骑上来,一奔到了飞升楼前,皎然抓住她的龙角,“你来找我不是要带我回家?”
    疾风一跃便从飞升楼的云霞中穿过,轻轻落到了地上。
    又化为人形,带着皎然向前走去,转眼之间,穿过了好几条走廊。
    一个大厅之中。
    七彩云霞点亮厅堂,只见正中有几张椅子,最中间有一把交椅。
    其中三把椅上坐着人,其他都是空的。
    一见皎然,便道,“今日修行如何?”
    皎然不搭话,随意找了把椅子便是坐下,疾风连忙将她的屁股托起来,拽着她坐在最前面那把交椅。
    坐着的一位长老道,“为什么你抓住了她的手?莫非今日她惹了什么祸事?”
    皎然一听有人问她,立时发作,“惹祸?我能惹什么祸事,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呆着,想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其中一把椅子上的人问她。
    皎然也不知道自己要回哪里去,“我不知道。”
    只听得方才那个问她的人,突然一掌向皎然攻出,这一招,劲猛之极,一掌才发,皎然身子突然向右撞去,反手一抓,抓向他的手腕,虚中带实,灵力虽不足,可身手实是妙绝,若是再修行一段时间,就凭她当前的天赋,日后修为必定大成。
    皎然一得手便放开了他,见皎然看似在发愣,实际反应如此快,不禁呆了呆,“佩服。”
    皎然依然坐在哪里,而这人站着,一坐一立。
    过了半盏茶功夫,长老们才退去,疾风松了口气。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疾风不由自主望着她的侧脸,见她如今什么都忘了,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股茫然之感。
    “疾风?”
    她反应过来,“他们都是飞升楼的长老,不常来鱼龙妙境,来的时候,你应付应付便是,前一个竹宿也是这样做的。”
    “我的名字叫竹宿吗?”
    疾风道,“是,你不是问了很多次了?怎么还问?”
    皎然道,“可是我觉得熟悉又陌生,总觉得这不是我的名字。”
    疾风心中陡地一凛,镇定心神解释道,“当然不是,侍奉尊上的第一个神侍的名字叫这个,此后所有被选出的神侍都是这个名字了,等到神侍死去或者飞升,他们便将自己的躯体留在竹林中,以新生的竹子作为他们的墓碑。”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可是皎然知道她是这里对她最好的人了。
    皎然继续问道,“我真的一生下来就是这里的人?”
    她心中的疑问,随着日子过去,没有变少,而是一个接着一个而生。
    这一日,她又问道,“那么,所有人都有母亲,我的母亲呢?”
    疾风不等她讲完,已然打断道,“过几日有人来检查你的修行,你最好不要偷懒了。”
    皎然“哼”地一声,“虽然我每天都在问问题,可是我也一直在修炼啊。”
    疾风扬起了双眉,“还有,以后不要再问,你的母亲是谁?你的来历如何,你知道吗?”
    皎然道,“我的确一无所知,甚至连我的母亲是谁,我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可是,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就更得多问,你为什么不许我再问?”
    她只好解释说,她母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妙境女子,难产身亡,如此而已,叫她不要再多问了。
    皎然觉得她是在搪塞她。
    皎然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一个年长些的女子面前。
    这女子说道,“鱼龙妙境自建造至今,已有三万年了,这三万年来,一直隐居在人间之外,我们不插手凡尘之事,除非河流的分叉影响了百顺入海。”
    皎然听着她奇妙悠远的话语,略顿了一顿,“人间是什么地方?凡尘又是什么地方?”
    “妙境与地狱之间,便是凡尘,婆娑世界万千,每一处妙境都掌管了几处凡尘。”
    “那里也住着像我们一样的人吗?”
    这女子说并非,“凡人比我们脆弱,普通的族人便能活数百年,修行过的秒经济族人甚至可以活五百年之上,像是仙君这样飞升过的,更是可以活千年之久,只要修行不断,便可不老不死。”
    “那他们能活多久呢?”
    “长寿者也不过百年。”
    “一百年?”
    “正是。”
    女子继续说道,“凡人受尽苦楚,为一餐一饮奔波,就好像猛兽不捕猎就会饿肚子,飞鸟不抓鱼便会受饥。”
    皎然的身子猛地一震,“那为什么我们不把这里食用不完的东西送去给凡人?”
    她听到皎然的话,全然无动于衷,仍然是声音淡漠地讲了下去,“因为若是他们不饥不渴,不疲不劳,便会开始作恶,所以——。”
    “所以我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施法让他们受苦,饥渴,疼痛?”
    女子道,“不必。就算是我们不出手,凡人也会每过数百年起兵戈,贪婪和欲念,嫉妒和仇恨在凡人心中。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及时拯救他们,在他们快要因为恶念而自相残杀至死的时候相办法出手制止即可。”
    皎然道,“那要是三十三重天上不再有我们,凡人岂不是早已死光了。”
    女子笑了,望了皎然一眼,“地狱无鬼,天宫无神,红尘中是否还有凡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不过妙境里数千年间,有数人分别逃亡人间,自那时候起,妙境的族人,终生不得入人间,这是妙境的规矩,除非是有神尊或者长老的手令,要去人间游历,历劫,度化凡人,否则便是私逃出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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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然心头骇然,忍不住问道,“那私逃出出去的人,会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立刻冷酷如冰,“据说是碾碎仙骨,灰飞烟灭。”
    皎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飞烟灭,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酷刑,但化为灰烬,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女子走后,有一男一女分别抱了两堆书给她,原来他们正在说悄悄话,结果皎然一凑过去,他们便不再交谈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要逃出去。
    随着日子过去,这种念头愈来愈强烈。
    她总觉得有人在一个地方等着她,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可是离开这里,要去哪里找那个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修行的造诣本就不弱,妙境里的人又悉心教导,她很快就修行得更加迅速了。这些日子来,她一边修行,一边观察到,妙境一圈都是密林,密林之外高高的树木结界上都有神鸟看守着,那些神鸟落地便为人,法力都不低。
    硬闯出去肯定是不行,只能偷偷出去。
    天色极黑,明月看起来尤为明亮。
    明月之下,皎然独自坐在石上。
    时间越久,她心中越发沮丧。
    正当她要站起来之际,只见身后早已站了一个人,皎然霍地站了起来,喝道,“什么人?”
    一个银发的年轻男子,皎然看得出他灵力不低,好像在妙境没有见过他,“你是谁?”
    他一听得皎然的声音,心中便苦笑了一下。
    皎然不知是敌是有,掠了出去!
    在她掠去之后的一刹那间,这人便死死跟在她身后。
    暗夜里两人行动闪忽。
    他从皎然头上掠过,站在了她面前。
    皎然刚才还回头看他,现在猛地一看这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吓得叫了一声,“啊!你——是什么东西——妖还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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