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荻眼底刚泛起微光，旋即又归于黯淡。只见那道凌厉剑光已被一只手掌牢牢钳制，恰似擒住一条吐信的毒蛇。

    "确是惊艳的十四式，几近穷尽剑道之变。原以为独孤九剑已囊括天下剑理，未料竟被此剑超越三分。"

    他轻抚剑锋，从容取下："可惜空具剑形，未得剑魂。无魂之剑，终是凡铁。"

    剑招若有灵韵，纵使朴实无华，亦可点石成金；反之纵使穷极机巧，终究难登大雅。

    不再赘言，他携曲无忆踏云西行。

    从那道剑影里，他捕捉到了燕十三的痕迹。此刻，追寻那位绝世剑客的路径已然明朗。

    他要亲眼见证第十五剑。

    前十三式不过根基，第十四式仅是枝叶。唯有第十五种变化现世，这株剑道奇花方能真正盛放。

    燕十三的第十五剑，才是真正的绝世芳华。

    名花虽需绿叶相衬，根系供养，但若无花开刹那，何以称其为花？

    神刀斩已是人间至境，而十五剑却已超越凡尘，直指仙门。

    曲无忆随少女西行至渔村，少女仰望星河，灵台骤明，想来不日便可参透武道至理。

    嬴政心下稍安，悄然在她周围设下护持禁制，又想起她体内留有保命后手，便不再牵挂，身化惊虹独向西去。

    独行终究快过结伴。

    三日后的破晓，他立于边陲枫林镇外。两道冲霄剑气撕开夜幕。

    一道来自镇内，透着沧桑豁达的文士气息，必是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无疑。

    另一道——

    他转眸望向枫林，只见夜穹下林梢竟浮现金戈铁马、四季轮转之景，天机莫测，人心诡谲。

    赤霞！

    如血浸染的赤霞，非是天象，而是人心感召天意所生的异兆。

    凡胎肉眼难辨之处，万千红绡自九霄垂落，将整座枫林染作猩红。

    这赤霞，即是剑魄！

    远比谢晓峰更为恢弘的剑魄！是绝世剑者燃尽性命催发的无上锋芒！

    "燕十三的第十五剑......"

    嬴政一声长啸，身影如劈空雷霆掠过小镇。镇中杀手蜂拥，所过之处尽成血路。

    其势之疾，已非"追风逐电"可喻。杀手们合围而上，他却闭目拂袖，信手镇杀，转眼间长街尽赤，一镇俱寂。

    晨光微露时，他步入枫林。林畔溪流泛着碎金，一叶扁舟随波轻晃。

    船头红泥小炉煮着清茶，坐着沉默的老者与体态丰腴的中年人——正是神剑山庄的谢掌柜。

    "这剑法非出自我手。"

    谢掌柜面露诧异："竟有此事？"

    老者轻叹："我悟透夺命十三式，推演出第十四般变化，却始终觉得缺了什么。因为我坚信，定有第十五式存在。"

    "前辈一直在寻找？"

    "正是。唯有寻得这最后一变，方能胜过谢晓峰。可惜耗尽心力，终究未能如愿。"

    谢掌柜沉思片刻，悠悠道："剑道至理本就玄妙难测，如同神灵飘忽不定。唯有臻至忘我之境，方能窥见真谛。"

    老者静默许久："依你所言，老夫还有希望？"

    "心诚自有所得。"

    谢掌柜转身欲走，忽见一袭青衫的少年步入院中。

    嬴政独坐枫林边，静待那传说中的夺命第十五剑。

    ——第三十五章 生死无常，第十五剑（古龙武侠终章）

    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悟"字。

    若无超凡脱俗的灵思，人族早湮灭在岁月长河。

    当执念化作痴心，天意自会赐予顿悟。犹如闪电劈开迷雾，灵台顿时清明。

    这转瞬即逝的顿悟，正是千古文人笔下生辉的源泉。然这般天机，非呕心沥血者不可得！

    枫林深处斜倚残碑，字迹早已模糊。几间草屋散落林间，晨雾自河面升起，忽被山风吹作轻纱，卷入密林。

    青年负手而立，远望江心小舟。舟上之人虽白发苍苍，却非垂垂老矣——当年燕十三封剑归隐时，正值盛年。

    谢晓峰死讯传来，世间再无对手。自此泊舟藏剑，遁迹山林。

    十年光阴，何至苍老如斯？

    原来他将毕生修为尽数灌注于第十五剑，恰似传说中的剑圣，以元神为刃，凝滞时空。这般惊世骇俗的剑意，究竟何等模样？

    嬴政眼中燃起炽热光芒。

    此刻燕十三正执七寸 ** ，专注雕琢四尺木棍。枯瘦的手臂稳若泰山，哪似风烛残年？

    木棍渐显剑形，四尺长的木料终成三尺七寸木剑，剑格分明，刃线初成。

    炉火映照下，老者轻抚剑身，神色难辨，唯双目流露深沉追忆。往昔的悲欢离合，此刻正随心意融入剑中。

    ** 的青年灵台空明，隐约预感此剑成形之日，便是自身修行圆满之时。

    燕十三握紧剑柄，缓缓起身。

    原本佝偻的身躯在握剑瞬间挺直如松，整个人焕发夺目光彩，宛如尘封古剑骤然出鞘，锋芒毕露。这一刻，他仿佛重返壮年，眼中再现凌厉剑意。

    小船顺水漂浮，水声叮咚。

    嬴政看着燕十三一次次重复演练夺命十三剑，用最朴实的方法探寻第十五种变化。古人云"书读百遍，其意自现"，此刻燕十三正在用同样的固执，逼出那一剑的精髓。

    老者如松般立在船头，目光紧锁剑尖，手腕轻抖，一剑刺出。桃木剑本无光泽，可这一剑递出时，剑身仿佛活了过来，隐约透出森冷光芒。

    他的剑势如行云流水，接连刺出十三剑。剑招本该轻灵似水，但这十三剑过后，河面骤然泛起肃杀之气，天地间也笼罩着一股刺骨寒意。

    第十三剑收势时，剑招渐缓，如同溪流将竭，却仍未停止。紧接着他挥出一剑，看似毫无章法，却如同画龙点睛，成为所有变化的关窍。

    随后，第十四剑破风而出。

    剑锋过处，杀气凛冽，似乌云遮天。

    岸边的青年抬眼望去，这一剑劈开阴霾，现出一线光明。

    "以心象改天象，第十四剑已达天人之境？"

    但那光芒并非温暖朝阳，而是灼目烈日，又似血色残阳。

    这一剑刺出后，剑势终于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再无余力。

    然而就在此时，剑身陡然颤动。

    剑锋一颤，天光顿暗！

    霎时间天昏地暗，嬴政心神俱震。燕十三的剑刃虽在抖动，可原本流动的一切却突然凝固。

    彻底静止！

    不仅河中小船停摆，连船下的流水也似冰封。

    最可怕的是，嬴政猛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未受任何损伤或束缚，但意识如被冻结，完全僵直，就像当年面对小李飞刀时的思维禁锢，可此刻却有一股更恐怖的意念将他死死钉住。

    心神间只剩下一种存在。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历经世事浮沉，他的感悟不可谓不深，但此刻的体验却陌生至极。

    世间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此境，唯有一字。

    一个极简的字——死！

    无变化，无生机！

    此剑所携，唯有死亡！

    唯有死亡，才是万物的终点，才是最终的寂灭！

    江河枯，变数尽，生机断，天地崩！

    这才是夺命十三剑真正的精髓！

    这才是真正的索命之剑，此剑竟是第十五剑！

    然而死亡气息升腾的刹那，咔嗒一声，木剑断裂！

    剑意消散。

    船上人与岸上人俱是一愣，嬴政突然抬手凌空一抓，从河底取出一剑！

    水浪炸开，河面骤然分开，如混沌天穹裂开一道缝隙。轰鸣声中银浪飞溅，怒涛倒卷，风雨乱舞，整条河似被利剑劈开，幽深裂缝间一道寒光流泻而出。

    那是一柄剑！

    剑锋嵌着十三颗明珠，正是燕十三昔日随身之剑。他曾持此剑闯荡江湖，未尝败绩，素来冷酷无情。

    然而此刻望着船头坠落的剑，心中竟泛起前所未有的惶恐。

    嬴政突然发问：“你在害怕？怕什么？”

    燕十三低声叹息：“夺命十三剑本如我驯养的毒蛇，虽能致命，却受我掌控。可如今……”

    “如今怎样？”

    “如今这毒蛇已蜕变为蛟龙，自有灵性。”

    嬴政沉默片刻：“现在你已无法驾驭它？”

    燕十三低头，许久才道：“不知，无人知晓。正因未知，才心生恐惧。”

    黑衣青年的剑已出鞘，锋刃直抵他咽喉，语气冰冷决绝：“方才还剩半招未出。”

    枫林间，赤红叶片纷扬飘落。原本凌厉的剑光忽然一滞，竟变得迟钝而沉重。

    剑影消散，招式骤止。

    燕十三凝视手中剑刃，眼中似有烈焰燃烧，又似寒霜凝结。他的剑虽未脱手，但前十四式变化皆被彻底封死。嬴政的剑如一根铁钉，精准钉在夺命十三剑的命门之上。

    然而此刻，那柄看似死寂的剑忽然震颤起来。漫天落叶骤然散尽，万物归于沉寂。

    绝对的寂静。

    除燕十三手中之剑，天地间再无一丝生气。

    嬴政脸上首次露出惧意。

    所有生机与力量，皆被这一剑吞噬。燕十三已逝，枫林已逝，这方天地的一切皆已消亡。

    而他，亦难逃此劫。

    死亡降临的刹那，他终于迈出鬼仙最关键的一步——直面生死。

    自己的生死。

    寒江城城主已失踪三月有余。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