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萧晗醒来,四周只有透过窗纸渗进来的微弱的月华。
    连他这个目力极佳的人都觉得太暗了。
    因为季如夜不能视,他曾提议整夜点灯,但季如拒绝了,说是【没有点灯睡觉的习惯。
    既如此,她应该是不曾在某个夜里醒来,看着他的睡颜。
    不会像此时的他,看着她恬睡,会觉得内心充盈着什么,会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萧晗将季如环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抬起了一些,然后轻轻翻身起来。
    下床前,他小心地给季如掖好被子,不让一丝寒气侵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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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更衣,走出房间,走往前院,走上马车。
    马车上,惯例能看见提前摆放在里头的食盒。
    从成婚第二日起,他专用的马车上就每日都会有人专门摆上食盒。
    小小的盒子里会放入好几种新鲜的糕点,总是他名下那些酒楼当时卖得最好的或新上的式样。
    他曾以为这些高度符合他的口味的糕点都是酒楼那边做好送来的,直到有一次他在酒楼用膳,发现味道并不尽同。
    他才知道,所有这些糕点都是王府的糕点厨房做的,配方是针对他的口味调改过的。
    调改配方的人自然就是季如了。
    她每次开发出新品后都会第一时间来请他提意见,以为她是想收集意见用于修改给酒楼的食谱,事实却是她为他制了另一套食谱。
    萧晗打开食盒,果然看到了昨日傍晚季如拿来让他品尝的新品。
    通常,在配方完全调改好之前,食盒里的新品都是前一天夜里季如亲手做的。
    他轻笑了一下,伸手,拿起,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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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已经是很定式的事情,吵吵闹闹的,有时能吵出一些有意义的问题,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朝臣们过过口水仗。
    每当早朝结束,听侍卫来报季如今日几时起身、早膳用了什么、精神如何,便是一件赏心乐事。
    不止早朝结束后会有侍卫来报,几乎每个时晨末都会有侍卫来报。
    报告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在公开的场合说了什么话,对手下的人下了什么指令。
    事无巨细的流水账。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开始的时候他只嘱咐暗卫们在季如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时及时来报,但暗卫们总是不来。
    才发现在暗卫眼里就没有她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有一天,他把暗卫一个个找来,听她们描述她的每一天,早被训练到不会轻易流露情绪的暗卫们却大都是说着说着就气概万千、与有荣焉。
    向来讷言的暗卫,竟把她说得活灵活现。
    他的胸口有点发堵,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看清楚了这是一种叫嫉妒的情绪。
    他嫉妒每天跟在她身边、看着她遇事后利落地解决的她们。
    然后,他就重新明确了应该向他报告的事情,一次次变更,慢慢成了今天这样——侍卫会不断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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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结束后他会在文华殿批阅奏章、与内阁大臣议事,小皇帝每天都在旁边听着看着,常常会记上几笔。
    小皇帝最近变稳重一些了,不会听着听着就坐不住,也不会打瞌睡了。
    所以,每一件事决定了后,他都会给小皇帝解释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缘由。
    小皇帝对他和季如办的学院很感兴趣,常常会主动问学院最近有什么新成果。
    每当有新成果递上去,小皇帝都会津津有味地读来读去,试图搞明白由来以及用处。
    也许小皇帝以后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皇帝,也许不能。
    但他从来不是为皇帝而护天下,他是为万民而护天下。
    就像他当初支持先帝夺嫡不是为了权力,而是因为先帝是所有皇子中最体恤子民的。
    所以,最好小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其次希望小皇帝至少不要成为一个昏君。
    至于他自己……
    翻遍史料,历代得以善终的摄政王少之又少,他曾以大道为了先,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天意。
    但现在,他一定要在移交权柄之前找到确保自己能带着季如完好地回去封地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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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当期无灾无害,也没有一些特别难办的事情,一般到午后他的事情会渐渐少起来。
    但午后是季如每天最忙碌的时候。
    她习惯了早上看账,下午出门检查他名下大小商铺的经营情况,还要去学院看看各项事情的进度。
    所以,他也很少会让自己闲着,处理完常规的公务后,他便会去抽检各部的工作。
    就像季如说的,百闻不如一见,与其等下面的人来述职,不如抽空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不论如何,黄昏之前他会结束公务回府。
    季如也大都如此。
    运气好的话,回府后他就能看到季如。
    稍不济,晚膳他也该能看到她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暗卫会不断向他报告她身边的事情,在一起时她很少会特意提起她最近在做什么。
    就像最近,她将罗家搞得焦头烂额,她也不会跟他提起,而是安静地和他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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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要处理的事情大都是密探们呈报过来的,是很重要的一环,但不会特别繁重。
    尤其现在已经是他成为摄政王的第七年,许多事情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很少再有让他觉得焦头烂额的事情,他已经能很从容地处理完这些。
    然后,便是休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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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季如早上会比他稍晚一点起床,但晚上休息时间却总是高度同步的。
    因为,只要他回屋,她便会很快也了结掉手里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他支持的事情,她就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说;没有的话,就会省略掉聊事情的环节。
    接下来的事情,细节会有很大偏差,但大多时候是季如主动开始的。
    比如今夜,她心情似乎不错,他才刚洗好,她便将他拉到了床上。
    她将自己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唇齿相贴,灵巧的舌尖与他一个一个回合地纠缠。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都会跳动得特别快。
    甚至比那些激越的时刻还快。
    因为,作为她的丈夫,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她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她想要的只有他能给,这种满足感让他觉得心里头是满的。
    只是,某些快感在到达高峰之后总是会突然快速坠落。
    今夜事后她也是直接入睡了。
    虽然她像小动物一样依赖在他身上,但是,总让他有一种不能言喻的空虚感。
    他不禁将她抱紧了一些。
    她因为觉得不适而在睡梦之中挣扎了一下,他又心疼地松开了一点。
    他轻叹了一声,调整好彼此都觉得舒服的姿势,也准备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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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萧晗的一天,也是他的一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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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还没完全结束。
    夜深人静,闭上眼睛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受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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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一碗羊肉汤开始,季如在他面前就一直无比鲜活。
    她有态度,有想法,有手段,有耐心。
    每天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不停不息地奔走。
    但是,这些鲜活完全只属于她一个人。
    即使是夜晚缠在一起的时刻,他也觉得他跟她是离心的。
    这样说很荒谬,因为她做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有利于他的。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从未走进过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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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禁又想起,她过去就不想嫁给他,她是他勉强要来的。
    也许是这个缘故吧。
    她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也从来不在意他是否对她敞开过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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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萧晗又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季如静静的脸。
    他确实能从她在他身侧的这个事实里得到一点充盈感。
    早上的食盒,写满她的条阵,房事的契合,这些也能给他安慰。
    但是……难道,他和她要这样过完这一生吗?
    就只能这样了吗?
    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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