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的办公区原本浸在键盘敲击的脆响里，百叶窗将正午的阳光切成细长的金片，落在积着薄尘的绿植叶尖上。

    林欣的身影刚出现在玻璃门后，那片脆响就像被无形的手掐断——最先抬头的是前台实习生小周，她手里的速溶咖啡正往马克杯里倒，此刻手一抖，褐色的液体溅在米白色的工牌上，印出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林秘书？】

    小周的声音劈了个叉，手里的咖啡袋【哗啦】掉在桌面，她慌忙去捡，却差点带翻旁边的文件架，

    【您、您怎么来了？】

    林欣站在入口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电子戒。

    金光在百叶窗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像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办公区里，原本埋首于屏幕的人都陆续抬起头，有几个老员工手里的鼠标还悬在半空——谁都知道，林秘书的行程表比cEo的还满，没事绝不会踏足人事部这片「清水衙门」

    【蹭】的一声，人事部经理王强几乎是从旋转椅上弹起来的。

    他那身熨帖的深灰西装此刻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眼底的惊惶：

    【林秘书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发个消息？我这就叫人清出会议室，让小张去楼下买蓝山——许多领导都夸过的那家，现磨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走，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内线电话，却被林欣的声音轻轻拽住。

    【不必了，王经理】

    林欣往前挪了半步，日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来办离职手续】

    【哐当】一声，王强按在电话上的手滑了，听筒磕在机身，发出刺耳的响。

    他猛地回头，眼镜彻底滑到下巴上：

    【离、离职？】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您再说一遍？上周研发部的任命通知刚发全公司，张副总还跟我念叨，说您接了经理位，研发部今年的KpI能超额三成……】

    周围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林欣没看周围人的反应，只是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递向王强。

    最上面的离职申请表上，她的签名清隽有力，旁边是麦佛逊龙飞凤舞的签批，红色的电子印章像枚小小的火焰。

    【都签好了，麦佛逊先生那边已经过了】

    她的指尖还留着纸张的糙感，那是今早反复翻看合同留下的。

    王强接过文件的手在抖，翻页的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

    当他的目光扫过【离职原因】一栏填的【个人发展】时，喉结狠狠滚了滚：

    【林秘书，您再想想？】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半步。

    【是麦佛逊先生为难您了？您跟我说，虽说我官小，但在龙国总部，我认识几个元老……】

    林欣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的恳切。

    【不是他的问题】

    林欣的声音软了些，

    【是我自己的决定】

    办公区彻底静了。

    小周蹲在地上捡咖啡袋，此刻也忘了起身，就那么仰着头看她；

    几个负责薪酬核算的员工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进林欣耳朵。

    【当年邱村那事，「投资部」差点跟村民打起来，后来听说是林秘书单枪匹马搞定了这件事】

    【还有去年研发部内斗，原来的经理朱莉想要给林秘书上一课，没想到林秘书直接反制一手，趁机摘掉了巨神公司的毒瘤，一战成名】

    ……

    这些话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林欣心口。

    她忽然想起南方雪常说的【行政不是打杂的，是把所有人的棱角磨圆，让机器转得更顺】，原来这几个月，她真的把自己磨成了那枚最顺滑的齿轮。

    王强终于在离职表上签了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格外清晰。

    他把签好的文件递回来时，指腹擦过林欣的指尖，带着点温度：

    【手续我让人加急办，半小时就能好】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您之前帮各个部门争取的年终奖差额，我们人事部也有一份，一直没机会给您……不多，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林欣没接。

    她看着信封上印着的「巨神公司」烫金logo，忽然笑了笑：

    【王经理，我在巨神这几个月，学到的可比这点钱值钱多了】

    小周不知什么时候端来了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林秘书，您喝点水吧】

    她的声音还有点抖。

    【您走了……「研发部」那帮人，怕是又要把实验报告堆成山了】

    林欣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潮。

    她喝完最后一口水时，王强拿着盖好章的离职证明走过来，文件边缘还沾着点未干的印泥。

    【好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

    【社保和公积金我让人跟到月底，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林欣点头，把离职证明折好放进文件夹里。

    转身时，她看见办公区的人都站着，没人说话，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呼呼】吹着，卷起地上的一片咖啡渍。

    电梯“叮”地打开时，林欣回头望了一眼。人事部的百叶窗依旧把阳光切成金片，只是那片键盘声，终于重新响了起来。

    走廊尽头的研发部，里面传来笔尖划过实验记录册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低低的讨论。

    林欣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埃里希忽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林欣侧头看他，埃里希今天穿了件浅灰休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松着两颗扣子，金发用发胶随意抓了抓，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这副a市理工大学外教的标准打扮，和研发部里一水的白大褂格格不入。

    【你怎么在外面？埃里希】

    林欣不动声色的问道。

    【出来抽根烟，顺便整理一下思路】

    埃里希把还未熄灭的烟头顶在吸烟区的烟灰缸转了转，随即说道：

    【走吧，林秘书】

    林欣不动声色地推开门，研发部的人闻声抬头，目光先落在她身上，随即转向她身后的埃里希。

    【林秘书？】

    负责芯片测试的张工推了推眼镜，手里还捏着支记录笔，看样子是刚做完实验。

    【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的目光在埃里希身上打了个转。

    【张工，刚才朱莉可能没来得及跟你介绍，】

    林欣侧身让出半步，语气自然得像在介绍普通朋友。

    【埃里希·冯·伯格，a市理工大学的物理外教，今天陪我过来办点事】

    她顿了顿，看向埃里希。

    【埃里希，这些是研发部的同事，我想你应该比较熟悉了，而这位张工，则是专攻量子芯片研发的】

    埃里希立刻扬起标准的“外教式”微笑，伸手和张工握了握，口音里带着刻意放缓的龙国语腔调：

    【久仰，我在学校就听说过巨神公司龙国总部的研发部，他们对量子芯片的研究堪称世界量子领域的灯塔】

    此话一出，刚才和埃里希讨论过的众人立马开口说道：

    【埃里希教授过奖啦】

    【教授您自己也不简单】

    【和教授讨论了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

    就连张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埃里希教授过奖了，我们也就是在南总和林秘书的盯着下，不敢偷懒罢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林欣手里的文件袋上。

    【林秘书，您这是……】

    林欣没直接回答，只是走到靠窗的实验台边。

    台上摊着半张量子芯片的设计草图，铅笔勾勒的散热模块旁，还留着昨天在oA上标注的红色批注。

    她指尖轻轻点过那道曲线：

    【这版散热方案，我上周提的修改意见，你们试了吗？】

    【试了！】

    负责建模的小李凑过来，眼里闪着兴奋。

    【林秘书您太神了！用液态金属替代石墨烯涂层后，模拟温度直接压到了临界值以下，刚才刚出的第三组数据，稳定性比预期还高12%！】

    他说着，把光屏转向林欣，上面跳动的绿色曲线流畅得像一汪静水。

    埃里希的目光在光屏上停留了两秒，镜片后的蓝眼睛微微眯起——这组数据的算法逻辑，和联合政府最新公布的量子稳定协议高度相似，却又多了层反追踪加密，显然是巨神公司的独家技术。

    【能行就好】

    林欣的指尖在草图边缘顿了顿，忽然想起南方雪以前总说。

    【研发部的草稿纸比咖啡渍还值钱】

    那时她总笑着帮他把揉皱的草图一张张展平、归档。

    心口那点钝痛又冒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袋里的离职证明轻轻放在台面上。

    【我来……是跟大家告别的】

    【嗡】的一声，研发部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工手里的记录笔【啪嗒】掉在草图上，在散热模块旁晕开一小团墨渍。

    小李的光屏还亮着，绿色的曲线仿佛也凝固了：

    【告、告别？林秘书您要……】

    【我离职了】

    林欣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实验台。

    【手续刚在人事部办完】

    埃里希适时地递过一杯水，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老布什」的安全暗号，示意周围没有监听设备。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林小姐在公司的声望，恐怕没人能替代】

    【林秘书，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张工急得脸都红了。

    【麦佛逊先生要是为难您，我们去找工会反映！您帮我们挡过多少次，这点事我们还能……】

    【别瞎猜】

    林欣笑了笑，拿起那杯温水抿了一口。

    【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看向小李，

    【这版芯片的最终测试，记得盯着湿度参数，南方梅雨季快到了，实验室的除湿系统得提前检修】

    又转向张工，

    【下周给龙国政府的汇报ppt，把液态金属的成本分析加上，他们最近对预算卡得紧】

    这些琐碎的叮嘱，像平时无数个下午那样自然，却让听的人鼻尖发酸。

    埃里希看了眼腕表，用龙国语说道：

    【林，我们该走了，下午我还有节物理课】

    林欣点点头，最后看了眼实验台。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离职证明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盖在「巨神公司」公章上，像给这段时光盖了个温柔的戳。

    【那我们走了】

    她拿起文件袋，转身时，忽然有人叫住她。

    【林……林秘书】

    讨论声浪还没完全落下去时，叶尘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咋咋呼呼，只是站在几步外，指尖无意识绞着白大褂的衣角，目光落在林欣手里的离职证明上，安静得有些反常。

    林欣抬眼望见他，眼底的波澜忽然平了些。

    这两年叶尘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连看数据时的专注都有了几分靠谱大人的模样。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那笑容很轻，却带着藏不住的欣慰。

    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林欣看向埃里希，埃里希也明白林欣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示意林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叶尘，跟我来一下】

    林欣朝他偏了偏头，声音压得很低。

    叶尘点点头，默默跟上。

    两人穿过每个小组之间的缝隙，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带密码锁的私密办公室，这里原是南方雪的临时休息室，后来成了林欣处理机密事项的地方。

    门合上的瞬间，外面的嘈杂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通风系统的轻响。

    林欣靠在办公桌边，指尖敲了敲桌面：

    【叶尘，你还有一年半毕业吧？】

    【嗯】

    叶尘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但是学校很看好我，把答辩提前在明年年初】

    【毕业后留在巨神】

    林欣的语气很笃定。

    【研发部的资源、人脉，我都给你铺好了路，凭我的面子，没人会为难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里的技术积累对你有好处，稳住脚跟，比什么都重要】

    叶尘猛地抬头，眼眶有点发红：

    【那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点闷，

    【你要走了，我留在这……】

    【傻小子】

    林欣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了，你才更要留下，巨神公司每年开出的工资，足够你养活自己和孩子们了】

    叶尘的脸皱成一团，表情难看得像被雨打蔫的叶子：

    【我不想你走，孩子们都需要你……】

    话没说完，却见林欣忽然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狡黠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挑，像藏了个小秘密。

    叶尘愣了愣，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疑惑地眨眨眼：

    【林欣姐，你笑什么？】

    【谁说我马上就走了？】

    林欣挑眉，指尖在桌沿画了个圈。

    【手续办得快，但有些收尾工作没做完，至少这两个月，我还在龙国】

    叶尘的眼睛【唰】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

    【真的？！】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拔高了些。

    【你没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

    林欣挑眉，看着他瞬间雀跃起来的样子，心里软了软。

    【怎么，这么舍不得我？】

    叶尘的脸【腾】地红了，挠了挠头，忽然低下头，脚尖在地板上碾了碾，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了？】

    林欣看出他的犹豫，放轻了声音，

    【有话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叶尘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就是……下周末有个古风文化节，规模挺大的，我被学生会推荐去当嘉宾。活动要求……要求男女嘉宾组队参加，还要一起走秀、做手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林欣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孩子，绕了半天，是想找她当搭档。

    她看着叶尘泛红的耳根，语气软下来：

    【古风活动？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如果到时候我没别的事，就陪你去。】

    【真的？！】

    叶尘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学生会那边！】

    【别急着跑】

    林欣叫住他，眼底带着暖意，

    【先把眼下的芯片测试做完，要是数据出了错，我可就没空了】

    叶尘用力点头，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却已经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林欣转身往外走。

    研发部里，埃里希正抱着胳膊站在桌子边，看见她出来，挑眉道：

    【跟那小子说什么悄悄话呢？看他乐的，跟捡了宝似的】

    【没什么】

    林欣笑了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研发部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实验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