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想离开，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锦烨。
他脸色略有些苍白，绿眸却泛出柔和的暖光，落在辛莲身上。
他温柔地注视着辛莲。
尽管早知道她还活着，但之前也多是匆匆一面，只有此刻才是属于他们的。
所以他认真地凝望着辛莲。
像是透过时间长河，去追寻那个不停奔跑的辛莲。
锦烨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辛莲都能感觉有一层暖意落在身上，她甚至没有立刻说话。
两人对视许久，辛莲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的伤，好些了吗？”
锦烨点了点头，目中浮现些许笑意。
“不忙的话，进来坐坐吧。”
锦烨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辛莲没怎么犹豫，反正人都来别人家门口了。
上元派的人本来都在抓紧时间画符，但听说辛莲来了，都跑出来，赶都赶不走。
院子很快坐满。
任泱倒了杯茶，送到辛莲手边。
“宗主还没醒，舒前辈说要养一阵子。”
辛莲扫了眼所有人，除去多了一些不认识的，也少了些眼熟的长老。
齐改之扶着季朝雨在椅子上坐下，她晃着双腿，对辛莲笑了笑。
“我也快养好啦，启明星不用担心。”
沈珏坐在轮椅上，尚无期小心照顾他。
辛莲抿唇：“邵木呢？”
齐改之将一条毯子盖在季朝雨腿上，轻轻道：“木头为了救一个小孩，留在东门了。”
……
午时，朱秋灵带着第一批妖族队伍来了。
三百只妖分两队驻扎西海，其余的随朱秋灵在玄陵府待命。
辛莲开始计划反攻。
这一次或许不会成功。
但她必须要见到魔元。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敌人真正的实力。
这一次，不仅要解决魔王、少翎，还要试探魔元，夺取那微乎其微的胜利。
资源一天天消耗，大多数人也赞同主动出击。
少数人的胡搅蛮缠，她也不在乎。
辛莲直接拍板定下了出击计划，所有人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异议。
当年的少年们已经成为新一代的掌权人，即便这千年来发生这么多改变各自命运的事，但有一点，谁都不会变——对辛莲的信任。
或许他们不曾将辛莲当做真正的朋友，但没人能否认，但凡辛莲许下的诺言，她都会践行。
她说交给她，她说她愿意。
那么，她就一定会带领所有人将魔族驱逐出人界。
……
夜凉如水。
辛莲坐在登天塔的看台上，静静望着远方。
须臾，兰四阙在她身边坐下，提灯搁在地板上，绿色荧光一闪一闪的。
辛莲脑中将所有事过了一遍又一遍后，就开始发呆，视线飘移不定，很久后才落在兰四阙的黑色面具上。
放空了大脑，便不由自主随着视线聚焦的东西思考。
辛莲突然想，四阙一直都是这样，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累吗？
她一开始脸上长出魔纹时，并没有戴面具。是有一次血狱的小孩被吓哭了，她才戴上了。
她觉得面具这种东西，是有些压抑的。
辛莲指尖微动。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摘下面具。”
说起来，她小时候还见过兰四阙的真容呢。
闻言，兰四阙微愣，然后忽然凑近辛莲，低下肩膀。
这个姿势，是让她摘？
辛莲没动，面具下传来兰四阙的笑声。
“小时候我不让你摘我的面具，你非要摘，现在让你摘，怎么不愿意了？”
提起儿时，辛莲有些不自在。
她挠了下脸，嘀咕道：“也没有不愿意……”
轻轻摘了面具。
辛莲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要动用仙力，兰四阙已经先一步握住辛莲的指尖。
“不用担心，魔种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魔元也不会发现。”
冰冷的手套握在指尖上，辛莲愣愣地看着黑袍下，那里是一片空荡。
想象中的人脸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团空气。
什么都没有。
辛莲看向那盏绿灯。
“你的魂魄，在里面，是吗？”
黑袍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是因为测算的代价吗？”
所有的收获都有代价。
无极宫一直走在所有人面前，难道真是有所眷顾？
不，天地是公平的。
得到了什么，也就会付出什么。
兰四阙的声音很平静：“我所修之法与常人不同，脱离肉体，以灵魂的样子存在，更方便些。无极宫人皆有一盏灯，那盏灯是开了测算之力后，与灵魂绑定的，象征各人的命运。”
兰四阙没有说太多，也没有正面回答，但辛莲何其聪明。
不需要说太细，她们彼此都明白。
此时此刻，她终究还是露出一点从不曾在他人面前显露的犹豫。
“真的会成功吗？”
命运太不可捉摸了，一点细微的改变就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比如她之前回到多年前，改变了何天衡等人的命运。
又比如她曾向无极宫求那颗不成形的神果，断送了自己修补魂魄的可能。
兰四阙没有立刻回答。
他也知道，辛莲不是真的在问他。
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从来不会试图寻求他人的赞同。
果然，几乎是刚说完，辛莲就已经转头去看头顶淡金色的天空。
她一手还拿着兰四阙的面具，随意搭在膝盖上。
时间不停地前行，快到进攻的时刻了。
此时不问，或许就再也没机会了。
兰四阙终于还是低声道：“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阵风，眨眼就飘远了。
但风中，也传来辛莲的回答。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
……
天还没亮，辛莲已经准备出发了。
她和朱秋灵分别带了协会和妖族一支队伍，率先通过空间裂缝赶往北泽。
这几天里，辛莲时常用神识或魔气探查，自然发现东门的魔族军队并不如北泽多，东门有两大魔王坐镇，北泽除了魔王和少翎外，还有一道更强大的存在。
擒贼先擒王，辛莲的目标还是魔元。
在她们抵达北泽魔军的中心地带时，第二波队伍也开始出动，围绕结界，开始绞杀魔族。
辛莲和朱秋灵对付少翎，翟秋声、何天衡、空明和风无归对付两位魔王。
其余人和妖对上魔军。
辛莲左手虽不能调动，但右手还能用。
魔气画出的符文迅疾如云，飞快冲向少翎，他的大刀斩碎一道，另一道又立刻跟上来。朱秋灵双手化爪，出手就是最猛烈的绝招，身后隐隐露出尾羽。
朱琉灿现出原形，振翅间，凤火簌簌落下，瞬间点燃战场。
而玄陵府外，卫如风也率领闻蛟和梦知愿等人出城攻击，重微和申屠霓留守后方。东门这边，钟奕带着钟之宁等剑宗、风舒、雁来月和曲云昭等、南宫追等人迎上魔王。
隔着结界，无数人也依然能听见外面的惨叫怒吼。
洛南枝就飞在玄陵府的城楼上空。
她坐在长生身上，看东门一眼，就再看北泽一眼。
她也是大乘修为了。
但因为血脉，却只能留在这里。
这不是以前的大比或历练，没人能保证她的安全，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一旦跟着去，那完全是送菜。
但她也不想错过伙伴们杀敌的帅气时刻。
而且，由于这已经是关乎所有人安危的时刻，郎禾和丹桐也找到辛莲，说可以出一份力。
两人就在洛南枝脚下杀魔呢。
少翎不愧是一个优秀的傀儡。
他修为高强，被魔元拔高了上限就更是无敌，在辛莲吸引火力的时候，也能硬抗下朱秋灵大乘期大妖的攻击。
同时，身上的伤口也飞快愈合。
朱秋灵怒极，仰天长啸，瞬间化作一头硕大的朱鸾。
抬爪或振翅间，数丈外的魔物瞬间消散。
她张开巨口，数团凤火朝少翎喷射。
黑色符文化为禁制封住少翎的退路，他只能提刀来挡。
辛莲这次从上方下手，符文落下，层层叠加的符阵压在头顶。
她还不放心，给少翎脚下也加上。
凤火击中目标的瞬间，辛莲再次打出符文，从背后击中少翎。
然而即便如此，少翎也只是吐出几口血，继续站起来。
傀儡是不会觉得累的。
尽管他的肉身已经受到重创，但只要还没消失，他就会遵循主人的命令，不断战斗。
辛莲眯眼，索性不再只用符文攻击。
魔气本就是力量。
她现在掌握魔气，能随心所欲使出任何攻击，自然也可以纯粹一点，不用画符文，直接引动魔气。
得到了魔元进化的魔王显然十分难缠，怪不得他们能攻进东门。
翟秋声等人根本无法一对一，只能二对一，即便如此，也仍然吃力。
好在阿六提前告知了四大魔王的弱点，虽然打起来费劲，但也没受重伤。
少翎不好对付，辛莲也不遑多让。
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尽可能每一击都落在少翎身上，这也让体型巨大、攻击范围也广泛的朱秋灵根本没法下手。
恢复人形吧，那一人一魔也几乎是贴着打，根本没有她的机会。
少翎的攻击偶尔也会落在身上，辛莲时不时用那被红线缠住的左手去挡。
很有效，虽然红线没断，但攻击确实挡住了。
而这时，辛莲也发现左手能动了。
是被魔气调动的。
她冰冷的眸中血色越来越深，少翎的动作越来越慢，黑色的魔血落了她满身。
最终，那柄破刀被她打飞，辛莲右手掐住少翎脖颈，左手毫不犹豫地贯穿少翎的胸口，捏碎那早已死去的心脏。
魔气涌入辛莲体内，少翎的肉身消失。
辛莲毫不犹豫地瞬移，去那前方，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交战时，她就已经分出神识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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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最大的营帐是少翎的，而那最强大的存在，就在最深的魔气背后。
辛莲感受到了召唤。
不止她想见魔元，魔元也想见她。
朱秋灵刚想跟上去，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秋声！”
但她没有回去，反而是追着辛莲而去。
早在出发前，每个人都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风无归再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翟秋声和何天衡解决了那位魔王，就立刻过来帮助他和空明。
眼看这位魔王就要死了，但他突然暴起，杀招对准风无归的瞬间，翟秋声毫不犹豫将他推开，那一招便落在他肩膀上。
自在天斩下魔王。
翟秋声勉强在空中站住，冲好友笑了笑。
“无归，你叫魂呢？”
风无归来不及高兴，一张魔掌已经从翟秋声头顶降下。
他反应及时，立刻提起长枪抵挡。
然而，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长枪竟然开始碎裂。
作为主人，翟秋声感受到了长枪的痛苦，也承受了魔掌的伤害。
他想收手，但长枪不愿意。
它要保护主人。
眨眼间，长枪就碎开。
而这一掌也重重落下。
翟秋声如枯叶般坠落。
几人其实离得不远，但偏偏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又或许是那力量强到他们根本无法出手。
眼前是深深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但体内恹恹的魔种却活了过来似的，兴奋极了。
辛莲发现自己突然产生一种渴望的情绪。
她很想吸收周围的魔气。
但她一直都提醒自己要警惕。
所以此刻也拼命压下左手。
以往很快就能被压制的魔种这时候好像仗着背后有人，一点也不害怕辛莲了，非常活跃。
辛莲的血眸越来越冰冷，心中戾气与杀意暴涨。
但同样的，她的克制与冷静也越来越深。
和魔种对于身体的争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身体是她的，心也是她的。
凭什么要被魔种，甚至魔元控制？
辛莲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一边控制体内的魔气，一边死死按住半抬起的左手。
辛莲的确没有耐心，但那是对着她不关心的人或事。
一旦她想要做什么，必定是耐心等待，然后一击必中的。
就如此刻，她不去想近在眼前的魔元，不去想身后的大战，只是用自己所有的意志来抗拒魔元。
好像过去了一会儿，又好像是很久。
躁动的魔种无奈地停下。
寂静的空间也传来清脆的掌声，有光亮从前方出现。
左手缓缓垂下，辛莲不但没松气，反而更警惕地望着前方。
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从黑暗中踏出，他笑容灿烂，卖力地鼓掌。
“小七！你真厉害啊！”
“……”
辛莲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魔元从她眼中看到了怒意，挑了挑眉。
“不喜欢这副模样吗？那这样呢？”
他转了个身，变成一身黑衣黑帽，只露出血眸的样子。
辛莲脸色冰冷。
魔元摊手叹气：“这个你也不喜欢啊？那这个呢？或是这个？”
他变成温柔的白衣少女、金衣富贵的少年，变成爽朗的体修姑娘，又变成温和如水的青年。
最后，他变成了一个红衣少年。
魔元弯着双眸：“我就知道，你最喜欢他了，是不是？”
辛莲呼吸加重，她再如何克制，抖动的眼睫依然暴露了心绪。
“……恶心！”
魔元一步步走来，好奇地凑近辛莲。
“恶心？难道你不想念他吗？他不是你最爱的人吗？我可以让他永远陪着你哦！”
辛莲冷笑：“别用肮脏的你侮辱我师尊！”
她抬手握上魔元的手腕：“现在不躲在后面当王八了，敢出来见我了？！”
魔元眨眨眼：“你在找仙印吗？呵呵，别白费力气了，你找不到的。”
辛莲挑眉：“看来你已经失败了，没能获得它的力量。”
魔元：“……”
它自认没有任何疏漏，辛莲是怎么知道的？！
辛莲微笑：“看来我猜对了。”
魔元：“……”
真阴险啊……
他低低一笑。
“太一，你又不是人族，何必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上界已经放弃了人界，我也不想要妖界，现在停下就是及时止损，他们也可以做我的子民，我比天道更强大，我来庇佑他们不好吗？”
“你见过什么人会认仇人为君王？”
魔元耸肩：“这世上没有利益解决不了的事，包括仇恨。”
“我可以给他们更强大的力量，可以令死去的所有人复生，可以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宝物。只要他们想，我能满足一切！”
辛莲：“你这么贪婪，哪里舍得给别人力量？至于复生，无非是像少翎那样成为傀儡罢了，只有你这种没有心的东西，才会喜欢这些。”
魔元嘻嘻一笑：“那照你说的，这些蝼蚁还真是麻烦！所以啊，我在乎的，一直都是你啊！你和我一起，掌控这片天地不好吗？”
“你舍不得的那些人，我都能让他们回到你身边，这不就是你唯一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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