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自是不清楚昨晚外出时被白大仙看到的事,可他也不会去怀疑情报提示的准确性。
所以吧。
他大概会有一种“西瓜和芝麻”明明可以都拿,最后只拿了一种的遗憾之感。
即便白大仙没有指点到他,单是他能与白大仙交好这一点,对他未来都大有裨益。
时也命也。
陈逸暗自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侧头看了一眼陈云帆,想了想问:“兄长应是还没用午饭吧?”
陈云帆挑眉道:“怎么,你总算想起为兄此刻是站在你济世药堂的门檐下了?”
陈逸哑然失笑,没再多说,朝刘全等人打过招呼便带着他去旁边酒馆。
正是先前萧婉儿带他来过的小酒馆。
铺面不大,锅气很重。
烟熏火燎之间,满满当当坐着不少江湖客。
天南海北的人凑到一起,再是内敛性子,也会被这份平凡热闹所感染。
说上几句,吹嘘几句,再提着酒杯说一句久仰久仰。
显然这些原本打算前来瞻仰白大仙的江湖客,对白大仙的到来毫无所觉。
“近日蜀州当真热闹。”
“白大仙要来,那些马匪和蛮子也要来。”
“可不能瞎说,若是蛮族真的再来犯我大魏,又是生灵涂炭了。”
“是啊,还是说说白大仙吧……”
陈逸和陈云帆这对兄弟自是不会去凑这份热闹。
白大仙,他们见过了。
婆湿娑国兰度王和蛮族之事,先前也已说过了。
所以他们一改往日的嬉笑拌嘴,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只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虽然只是闲聊,但是以两人的见识和眼界,寥寥几句话便能说清楚一件事。
酒过三巡。
陈云帆放下杯子,笑着说道:“在来蜀州之前,你我最后一次坐在一个桌子上,是在五年前。”
“那时候,父亲刚刚启程前往西域。”
“你从金陵回来。”
“母亲命人准备了一桌子菜肴,邀你、我,还有老四老六等人。”
说到这里,陈云帆看着陈逸,略有几分感慨的继续道:
“其实我本以为你我会在京都府再聚,甚至是在那张皇榜上。”
“没想到那日饭后,我外出求学,再见你竟然会在这蜀州之地。”
陈逸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时也命也。”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晚场景——
崔钰笑容温和,不论对他还是对其他几个兄弟,都没有异样目光。
陈云帆咋咋呼呼,时不时拿“陈逸”做得那首送别陈玄机的诗说事。
老四陈贺,比陈逸大半岁,乃是陈玄机另一个妾室所生。
从小他就生得孔武有力,武道天赋奇佳,十五岁时已有七品修为。
每回用饭,他话最少,吃得最多。
老六陈禹,比陈逸小一岁,乃是跟陈云帆一母同胞的兄弟。
不爱武道,也不喜欢读书,最喜欢玩乐一类。
本是一顿普通的晚宴,却是没想第二天,原身便被关进了柴房关押起来。
如今回想起来,陈逸倒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似乎那件事其中还有些蹊跷之处。
陈云帆不疑有他,又倒了两杯酒水,提起来说:
“事已至此,为兄多说无益,都在酒里。”
陈逸回过神来,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叮。
两人仰头喝完,相视而笑,便都拿起筷子夹着菜肉吃了起来。
“听闻你入赘萧家后,萧惊鸿一直在外?”
“嗯,她军务在身,抽不开身。”
“是真抽不开还是故意躲着你?”
“或许……都有?”
“那你对她感官如何?”
“你先别说,让为兄猜一猜——你很中意她,是与不是?”
陈逸闻言一滞,罕见的有些迟疑。
想了想,他直言不讳道:“是。”
尽管他与萧惊鸿见面次数不多,但是他依旧记得那个午后初见萧惊鸿的景象。
他站在池边手里捉着一条蚯蚓。
迎着微微泛黄的日光,他看到了一道倩影。
英姿飒爽,很是不凡。
即便他嘴上不说,这桩婚事已成定局,萧惊鸿也已是这辈子的命中注定。
何况他这人性子闲散归闲散,却也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
至少在萧家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之前,他不会想着离开。
说他得过且过,或许吧。
可这里总归是他的家啊。
想到这里,陈逸看向陈云帆,话锋一转道:“别说我,你与崔小姐又如何?”
陈云帆本还想继续打趣的心思顿时没了,语气有些唏嘘的说:“不知道。”
顿了顿,他正色道:“仔细想想,其实为兄讨厌的并不是清梧,而是陈家与崔家的联姻。”
联姻……
陈逸心下恍然,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意。
或许在陈云帆心中,掺杂着家族利益的感情,并不那么纯粹。
“所以,你并不讨厌崔小姐?”
“讨厌,当然讨厌。”
陈云帆死鸭子嘴硬道:“你是不知道她那人有多厌烦,整日里缠着我。”
“就像这次我来蜀州,她不知怎地也跑过来,真是……”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外走进来,斜睨着陈云帆问道:
“真是什么?”
陈云帆听到声音脖子缩了缩,可在看到陈逸似笑非笑的目光时,他猛地梗着脖颈道:
“真是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端庄有礼……咦,清梧,你怎地来了?”
“我刚还跟逸弟夸你来着。”
来人正是崔清梧,她瞧着陈云帆的神情,噗嗤笑了起来。
一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一边嗔怪道:“我若是不来,怎知道云帆哥哥这么厌烦我?”
“呵呵,应该不是我说的,是,是逸弟说的。”
“对吧?”
陈逸哑然失笑,抱拳道:“崔小姐见谅,兄长刚刚喝了些酒,一时失言了。”
“对,对对……本公子喝多了。”
“是吗?”
“当然……”
崔清梧的到来,陈逸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这么快就跟萧婉儿用完午饭,并且看样子她还跟萧婉儿相谈甚欢。
不意外的是崔清梧总归还记得昨晚商议的那些事情。
闲聊片刻。
三人结账离开小酒馆。
临分别之前,陈云帆看向陈逸,微微昂着脑袋,说道:
“为兄来蜀州这么久了,你总算尽了一次地主之谊。”
“不过为兄也不让你吃亏,待忙完这段时间,为兄……”
他侧头示意一旁的崔清梧道:“让清梧在云清楼给你摆一桌。”
崔清梧自是不会拒绝,“刚好近日新酒出坛,别有一番甘甜。”
陈逸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没多久。
陈云帆乘车回返衙门,崔清梧则是带着环儿去了东市。
陈逸看了看两人背影,便也笑着回到济世药堂。
午后阳光正盛。
但在这时节,天已转冷。
略带凉爽的风吹拂间,陈逸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今日他跟陈云帆相谈甚欢。
回想往昔,说说当下,谈一谈未来诸多事情,倒也让他心神放松不少。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诸多事情加身,使得他在萧家内,很少会跟人说些家常话。
便是面对萧婉儿、小蝶、裴琯璃等相熟的人,他也很少说。
并非没有必要,而是他知道说多了只会让人担忧烦恼。
索性不说。
可陈云帆不同。
哪怕陈逸也没说他的那些秘密,可也能避重就轻的说些话,印证一些猜测推断。
“陈云帆……也不知他为何隐藏自己……”
……
整个下午。
陈逸都待在药堂内,除了偶尔帮着马良才看看一些疑难杂症,多数时间他都在关注东市动向。
准确的说,粮价。
起初的时候,疯传粮价猛涨,从一石十两涨到了十二两。
到得申时,已经涨到了十五两一石。
可申时刚刚过半,几家粮行便统一下调粮价,竟比今日早上还要低一些。
——一石,九粮银钱。
“悔不该买那么早啊,怎地才过去那么些时间,降了那么多啊?”
“若是此刻购买,岂不是,岂不是我能多买一倍的粮食?”
“听说是清河崔家的千金,说是手里有粮,这才平抑一些粮价。”
“能买的赶紧买一些吧,不然等那位崔小姐的粮食卖完了,怕是又要涨了。”
“说的是……”
经过半天时间的变化,原本觉得粮价高昂的人竟也能接受九两一石。
购买者众多。
便连药堂内的刘全等人,都有些意动。
不过刘全心思活泛,他便是想买,也会耍一些小聪明。
“掌柜的,您说婆湿娑国的马匪和蛮族真的会再次打过来吗?”
陈逸闻言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
刘全不死心的说:“现在坊间都在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会不会真的是?”
“官府没发话之前,一切都是猜测。”
“可……”
陈逸见他这般自然猜到他的心思,丢下手里的账册朝外走去。
“你想买粮食就买吧,左右你也不差那么点儿银子。”
“掌柜的?”
“我回了,你们在这儿看着吧。”
陈逸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扬长而去。
他自然知道下午的粮价起起伏伏的缘由。
前有柳浪王纪等人一直在悄悄收购,后有崔清梧强势入局。
那些粮行的人自然会做出应对。
要么现在就大批售出,要么就得拉拢崔清梧,让其分一杯羹。
显然,那几家粮行的人仍旧贪心——选择对崔清梧的入局捏着鼻子认了。
“也好。”
“若他们就此放手,岂不是白费我这番谋划?”
陈逸想着这些,直奔西市百草堂。
王纪早已等候多时,引着他来到楼上静室。
陈逸也不废话,问道:“侯爷那边有回复吗?”
王纪躬身行礼道:“大人,刚刚侯府陆管家差人来报。”
“近日侯爷身体抱恙,所以想定在五日后跟您见面。”
说这话时,他心下多少有些莫名笑意。
老侯爷身体是否抱恙,陈逸这位轻舟先生如何不知道?
现在这样回复,不过是托词罢了。
陈逸嗯了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今日蜀州传扬蛮族北上的消息,老侯爷有担心实属正常。”
好在他这次只是想跟老侯爷确定一个时间,并不算着急。
何况,五天时间刚刚好。
足够他将一些事情扫尾干净。
想着这些,陈逸接着问道:“贾老板的银子给柳护卫了?”
王纪点了点头,“一早拿到之后,我就送去了,还引着他们去了另外那间库房。”
“只是……”
他犹豫道:“柳护卫那边似乎不太顺利,去了城外几个庄子,并未收到粮食。”
陈逸微微皱眉,旋即平复下来,说:“看来蜀州这些门阀私心不少啊。”
这种时候没有选择出售粮食,只有两个缘由。
一是家里丁口太多,余粮不够。
二就是他们觉得售价太低,想等等日后粮价再上涨一些。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随他们去吧。”
“接下来,你这边再替我做一件事……”
王纪听完愣了半晌,略有愕然的看着他,似是有些疑惑。
“大人,您……您这,万一被人发现,那……”
陈逸摆手道:“装装样子即可。”
“当然,这件事情也要尽量做得隐秘一些。”
王纪迟疑着点点头,压下心里的惶恐,将这件事领了下来。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好。”
“嗯,若是没有把握,你就与张大宝联系下,他会告诉你如何做。”
“是……”
陈逸吩咐完,没多停留,起身回返萧家。
王纪送他走出百草堂,沉吟片刻,猛一咬牙便唤来两个护卫一同离开。
他如今一切都是陈逸给的。
自然不可能抗命不从。
何况这么久以来,他早已清楚陈逸的可怕,更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只希望大人别过火啊。”
“真要被发现了,那,那可就糟了……”
陈逸自是知道王纪迟疑的缘由。
可是想要达成他的谋划,阳谋、阴谋都得用上。
双管齐下,方才能够把这场戏演得真一些。
“算算时间,张大宝那边也该出发了。”
“呵呵,希望他们能扛得住……”
……
入夜之前。
陈逸施施然回到春荷园里。
萧无戈、小蝶两人正待在庭院里。
一人演练桩功,一人在旁鼓掌叫好。
“少爷,您进步神速,这套桩功站得好厉害。”
“二叔也这么说,嘿嘿……”
说笑间,两人看到陈逸走来,便一起迎过来。
“姐夫,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看看我站得这套桩功怎么样?”
“姑爷,大小姐方才差人来说晚上去那边用晚膳的。”
陈逸嗯了一声,接着拍拍萧无戈笑着说道:“你这桩功旁人也学不得。”
名为《小黄庭》的桩功显然是萧家秘传。
便是他能看出其中一些错漏,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不过见萧无戈略有失望,陈逸便笑着补充一句:
“二叔既然夸你,说明你近日表现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
“也什么也?夸赞而已,不能骄傲自满。”
“放心吧,姐夫……”
没多久,陈逸洗漱完换好一身轻便衣服,带着萧无戈、小蝶来到佳兴苑。
甫一看到萧婉儿,便见她拿着一封书信过来,笑着说道:
“二妹来信了。”
陈逸微一挑眉,一边接过信件,一边问:“说了什么吗?”
“二妹说,互市那边即将告一段落,她不日便会回来蜀州。”
“回来?”
陈逸打开信看了起来。
[夫君亲启。]
[近来惊鸿忙于乌山互市,少有回信,还望夫君见谅。]
[好在山族之人帮衬,互市距离建成不远,约莫十天半月,惊鸿便会启程巡视三镇……]
看到这里,陈逸侧头看了一眼萧婉儿。
“不日回返?”
“大概,她巡视三镇时途径府城时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