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爷子的言传身教下养成的习惯。
这也是一桩众所周知的事情。
同样的,很多人也知道,王诩喜欢亲自泡茶来招待客人。
徐雪菲这次从洪都赶回星城,来到王诩最常居住的别墅私下拜访他,受到的便是这个礼遇。
茶桌后面,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王诩听完徐雪菲的述说和询问,正在斟茶的手顿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将茶壶放回燃着无烟果木炭的红泥小火炉上,然后抄起竹木镊子,把先前推到徐雪菲面前的茶盏收了回来。
看见这一幕,徐雪菲有些不解,但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继续默默等待王总的回复。
王诩则动作不停,撤下茶盏之后,立即取了两个清澈透明的玻璃杯出来,摆在自己和徐雪菲面前。
随后,他重新取了一个壶,接了些山泉水,倒进两个玻璃杯当中。
做完这些动作,王诩终于开口,轻声说道:
“犹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具体几年级忘了,一些知名作家和教育家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一个比赛——新概念作文大赛。
有一个家住上海的天才少年,在复试还是哪一轮比赛的时候迟到了。
按照规则,本来应该判他缺席比赛,作0分处理。
但是经过协商,主办方决定单独考他一场。
作文题目是现场出的。
唔……”
说到这里,王诩的双眼流露出些许唏嘘的神色,继续道:
“一位裁判将一团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丢进了一个装了清水的杯子里,要求那个迟到的天才少年以此为题,写一篇作文。
那位天才少年真的很有才气,拿起笔就刷刷刷地写出了一篇名作。
具体内容我忘了,名字倒是还记得——杯中窥人。”
徐雪菲静静地听着王总口中这番好似与她先前抛出的问题不相关的话语,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清水,纸团,杯中窥人……
大有深意啊。
而王诩并不是一个谜语人,没有将他的深意遮遮掩掩,故作高深。
只听他接着往下说道:
“在我看来,每个人的人生,就像你我面前的这杯水。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杯子里的水都是清澈的,透明的。
但是随着不断的成长,各种经历和诱惑就好似那揉成一团的纸丢进了杯子里。
大家的人生之区别,便发生在纸团扔进去之后。
有些杯子里的水,瞬间就被纸团里夹杂的水彩或者墨迹给晕染了,变得多姿多彩或者黢黑一片。
又或者,夹杂在多姿多彩与黢黑之间的浑浊不堪。
也有些杯子里的水,并不受纸团的影响,依然如故,保持着清澈和透明。”
叮,叮,叮!
说着,王诩拿起一个竹木镊子,轻轻敲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几声清脆的敲击衬托下,他的嗓音显得有些低沉:
“现在,代表我的人生的杯子里,正有一团或者两团纸扔了进去。
抉择,悄然到来。
是接受纸团的晕染,让杯中水变得多姿多彩或黢黑一片或浑浊不堪。
还是不接受纸团的晕染,依然如故,依然清澈,依然透明。
这是一个问题。”
放下竹木镊子,王诩上身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直视徐雪菲的双眼,诚恳而谦虚地询问道:“雪菲,我的朋友,我的同志,你觉得这道选择题,我该怎么做?”
徐雪菲闻言沉默。
深深地沉默,长久地沉默。
她的身份无需多说,来自一个大家族。
虽说自小受了一些引导而向往自由,甚至在成年之后选择了去海外留学,
但是成长的环境和家里长辈们的言传身教的,注定了她早就适应了交换、妥协、中庸与平衡的正治思维方式。
这种思维方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平时并不会显现出来。
也不妨碍她在工作的时候,体现出包青天式的精神面貌和不通人情。
不过面临关键节点的抉择之时,这种交换、妥协、中庸与平衡的思维方式便会悄然间抬头。
就像这一次,她压下了本心,听从了长辈们的建议,没有提早告知王总,有人在谋划群星集团股权的消息。
以及,她在接到大姐头和莽光头表露出的“投诚”之意之后,下意识觉得,王总和集团的最佳处理方式,是接受对方的投名状!
通过这个带有浓浓的中庸意味的妥协之举,来交换对方在报复行动中的助力。
然而听完王诩的一番话,徐雪菲的心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交换、妥协、中庸与平衡,这种正治思维方式有错吗?
当然没错。
遍观古今中外的正坛,多少人秉承着这种思维方式,走上了高位。
那么,交换、妥协、中庸与平衡的思维方式,真的是圭臬吗?
也不一定。
有所持,才能立得住,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想到这里,徐雪菲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纷乱的杂绪。
她迎上王总的注视,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地开口:“王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等会儿就和对方交代清楚,以后也不会再拿类似的事情来打扰您。”
“嗯。”王诩微微颔首,也不问徐雪菲到底明白了什么意思。
有些话,点到为止,心知肚明就好。
徐雪菲又轻吸了一口气,抛出一个新的话题,说道:
“王总,您和集团接下来的行动,有哪些地方需要我和我……”
顿了一下,她改口道:“有哪些地方需要我效力的,还请您随时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王诩摆了摆手,淡然回道:“你的身份特殊,就不要参与进来了。不过……”
徐雪菲立即追问道:“不过什么?还请王总直言。”
想了想,王诩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有句话,想托你带给那些人。”
“什么话?您请说。”徐雪菲精神立即为之一振。
王诩右手五指轮番敲了几遍茶桌,发出嘚嘚嘚的声音,同时说道:
“沧浪之水浊兮,固然还可以濯我足,但是……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