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东北保安依然在坚守岗位，超过8小时未换班，说明工厂缩减开支，保安数量不够，反过来也说明，福鑫厂确实是举步维艰，问题是，在这种时候，花费这么多钱，搞如此大阵仗的团建，令人费解。

    林居正信步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保安看到是他，笑呵呵地说：“领导，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干啥去？”

    “团建啊。”

    “去哪里团建？”

    “好像是深湾区吧，那个啥，美丽新世界景区。”

    昨晚，林居正根据探查，基本确定工人要搞大规模集体访，可领导介入调查后，元烨和张安庆的说辞是去杨梅新区海边搞团建，可怎么今天早上又变成了深湾区？

    美丽新世界景区成人票每人120元，600人，光门票都元了。厂子马上要破产了，还会花这么多钱去玩吗？

    关键是，那是个亲子乐园主题的景区，这些工人都是成人，没有人带小孩去，这不是很可疑吗？

    林居正心中狐疑，面上平静，问：“你们领导去吗？”

    “没看见啊。”保安说，“领导早上没来，工会的张安庆组织的。”

    “他人呢？”

    “在一号车上，已经走了。”

    从福山街道前往深湾区，有五条东西向的道路：从南往北依次为滨海大道、向海大道、中环大道、北坪快速和沈海高速。而最拥堵的道路便是中环大道，尤其是早高峰期间。

    此时，道路上已经开始了拥堵，按照道理，这十二辆大巴车不应该走这条路。

    看着大巴车在坑洼的路面上摇摇晃晃地向西行驶而去，林居正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了，元烨和张安庆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还是决定报告领导，于是再次给左全有打了过去，他说：“报告左主任，我现在在福鑫厂门口，福鑫厂租用了12辆大巴车，拉上差不多600名工人出去了。”

    “这我知道，昨晚不是说了吗？他们去海边搞团建。”左全有声音里明显有些不耐烦。

    “问题是，他们现在往西去了，不是去杨梅新区，而是深湾区。”

    “那不是更好吗？这样完全排除了到区政府上访的隐患。”左全有说，“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个事了，我在吃早餐，挂了。”

    林居正话还没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问题是，往西走12公里就是市政府！

    他猛然想到了之前华强城集团来拜访过苏黛玉，他和其中的总裁办主任段宇互留了电话，而美丽新世界是集团旗下的一个景区，究竟是不是去美丽新世界，一问便知。

    于是，他拨打了对方电话，段宇很快就接了，他应该还不知道苏黛玉被双规，所以很是礼貌客气，客套了两句后，林居正问：“麻烦段总帮忙核实个事，我们辖区的福鑫电业有限公司今天是不是要去美丽新世界搞团建？”

    “多少人？”

    “600人，刚刚出发坐大巴过去了。”

    “好，林秘书您稍等几分钟。我问下景区的负责人，这种大单都要经过他手的。”

    三四分钟后，段宇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秘书，我问了景区的负责人和负责团建业务的具体负责人，他们说从来就没有接过福山街道福鑫厂的订单，是不是搞错了？”

    “这种几百人的团建活动，是不是要提前预订？”

    “当然，600人是非常大的业务了，要协调大巴车停车，要安排教练，还有线路安排、饮食、安保等等，至少提前两天，否则，当天来的，我们没法接待。”

    “好，谢谢段总，没事了，他们搞错了。”

    挂了电话，林居正心潮澎湃，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元烨和张安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目标应该是市政府，如果600人跑去市政府上访请愿，问题可就大了。

    只是，他连续两次拨打左全有的电话，对方都没有接，看来是不想再接他的电话。如果苏黛玉没有进去，左全有再烦他也会接，这就是现实。

    林居正心想，兹事体大，必须要让李伟雄知道，尽管他对苏黛玉的态度不友好，结果，对方也不接电话。

    林居正只好发了一条信息：主任好，据可靠消息，今天早上七点半左右，福鑫厂600名工人乘坐大巴车前往市中心，有可能去市政府上访请愿，特此报告。

    李伟雄并没有回复。

    林居正暗自冷笑：李伟雄主任，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他们真的上访成功了，你这个主要负责人是要被问责的。

    既然领导不信任、不支持，那就自己来吧，他打通了维稳综治办科员彭广的电话，两人都是热血澎湃的年轻人，关系也不错。

    跟他说明了情况后，彭广立即就警觉起来：

    “难怪福鑫厂最近没有动静，我那个眼线也跟着向北方出差了，他们这是要搞一票大的啊。兄弟，你等下，我立即给柳书记汇报。”

    柳书记是党工委副书记、维稳综治办主任柳德勤，街道排名第四的副处级干部，只是他昨天出差在外，后天才能回来。

    过了几分钟，彭广的电话重新打了进来：“柳书记很重视，他电话协调了沙坑所的马壮队长，还有交警中队的同志一起去核查。你原地等我，我马上开车过去接你。”

    林居正说：“开车不行，早高峰，太堵了，你从街道办过来起码要20分钟，黄花菜都凉了。我先打个摩的过去，你也坐摩的吧。”

    “成。”

    林居正挂了电话，招手叫了一辆刚落客的摩的，向西追了过去。

    由于早高峰，从福山街道进入市区的车辆从几条车道汇入了中环大道，导致这条道路常年拥堵，可它是进入湖西区、香蜜区、深湾区的必经之路，而且距离市政府直线距离最短，又是快速路，即便是拥堵，绝大多数车辆还是选择走这条路。

    摩的师傅载着林居正在龟速行驶的车流中见缝插针，如一只老鼠在草丛中快速穿行，十分钟后，就追上了那些大巴车。

    12辆大巴车已经被车流切割得零零碎碎，无法排成一排，相互之间的距离也逐渐被拉开了。

    林居正指了指最前面那辆大巴车说：“师傅，追上去！”

    摩的师傅加大了油门，很快就追上了大巴车，恰好此时堵死了，大巴车及其前后左右的车辆一动不动。

    林居正跳下摩托车，结完账，绕过两辆小轿车，走到大巴车门前，一边喊着开门，一边用力拍打着前门。

    车里的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纷纷伸头过来看热闹。

    司机问坐在最前排的张安庆：“那个是你们的人吗？他要干啥子？”

    张安庆警惕地看了看林居正，摇头说：“不用管他。”

    林居正一看对方不开门，索性跑到车前头，挡住了去路，大巴车司机狂按喇叭，林居正岿然不动，并挥动双手示意停车。

    这时，车里有个工人说：“我想起来了，他是苏书记的秘书，姓林。这小伙子不错，让他上来吧，别出了事故。”

    张安庆冷笑道：“他肯定是来劝我们回去的，既然这次我们豁出去了，就必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时，拥堵状况缓解，前面的车子开始流动，可林居正站在前面，大巴车无法前进，而后面的小轿车拼了命地鸣笛催促。

    有位年长的女工说：“那个小伙子是个热心肠，我们去801上访，他一点都不凶，又是倒茶又是递水的，态度可好了。你看外面多危险，让他上来吧，听听他怎么说。”

    十来个工人附和着。

    张安庆只好让师傅打开了门，林居正爬进了车里。大巴车重新上路，随着前面拥堵状况缓解，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这个位置，距离市政府只有五六公里。

    林居正站在驾驶室旁边，问张安庆：“老哥，你就是张安庆吧？”

    张安庆四十多岁的样子，面色黝黑，神色严肃，他冷冷盯了林居正一眼，道：“我是，你要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要去市政府上访？”

    张安庆冷哼道：“你不用劝，再有几公里我们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