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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大人怕,小孩才敢说
    夜色如墨,北风卷着碎雪扑向城南破庙的残窗。

    韩烈勒马停在门前,战甲未卸,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霜。

    他翻身下马,脚步沉稳地踏入殿内,火把映出那孩童仍在低语,唇齿开合间,字句清晰如刻:

    “……御史台参奏礼部右侍郎周延章,受贿三千金,私改春闱录名三人,其子亦列其中,欺君罔上,罪不容赦……”

    一字不差。

    韩烈瞳孔微缩。

    这不是偶然,不是窃听能解释的。

    朝会密奏,连六部尚书都尚未得见全文,一个流浪儿如何能在梦中复述?

    更可怕的是——他说他“认得他的怕”。

    恐惧会传染吗?

    他曾见过边关将士临阵前的手抖,也见过百姓被酷吏压弯的脊梁。

    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意,藏在呼吸里,埋在眼神中,唯有同类才能感知。

    而这孩子,竟似天生便能触碰人心最深的裂痕。

    他不再犹豫,翻身上马,直奔鸣社总坛。

    三更天,北疆某村落外,麴云凰正立于高坡之上,望着山下点点灯火。

    她一袭玄衣裹身,发髻半挽,腰间悬琴未动,却已听得十里风声入耳。

    她修炼的“灵犀幻音诀”虽耗力甚巨,但此刻天地寂静,万物有声,皆可为她所用。

    她闭目凝神,指尖轻抚额际,一丝极细的波动自眉心荡出——那是她以内力催动幻音诀的前兆。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光如刃。

    “果然。”她低声自语,“不止一个孩子听见了。”

    就在此时,牛俊逸踏雪而来,墨袍染霜,步履无声。

    他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远处村落中升起的第一盏纸灯上。

    “你设‘梦灯节’,是想让真相自己长脚走遍天下?”他问,声音清淡,却藏着笑意。

    “大人怕,小孩才敢说。”麴云凰侧首看他,“他们不敢治罪稚子,也不敢封千万张童口。那就让孩子们替我们开口——用梦,用歌,用灯。”

    牛俊逸轻笑:“你这是把天道当成传话的仆役了。”

    “不是我请来的。”她望向天空,“是他们自己醒的。”

    翌日清晨,京城街头已有小儿拍手唱谣:

    “东厢老爷收银票,西塾公子说梦话!”

    笑声清脆,却如刀锋划过朝堂。

    礼部右侍郎周延章正在府中暴跳如雷。

    他那素来聪慧的独子昨夜突发起高烧,呓语不断,竟将他暗中贿赂考官、篡改科举名录之事尽数吐露,连账册藏处、中间人姓氏都说得分毫不差!

    夫人惊恐万分,灌药无效,捂嘴不成,只得连夜请来龙虎山道士作法驱邪,口中直呼“中了魔障”。

    可消息早已走漏。

    不过半日,满城孩童竞相传唱,甚至有顽童蹲在衙门口敲锣打鼓唱起打油诗。

    周延章怒极,下令拘捕三个“造谣”的孩童。

    当夜,诡异骤生。

    三名家丁之女齐齐发病,半夜坐起,哭喊不止:“爹你错了!别拿脏银买馒头!”“娘你知道吗?米缸底下埋的是血契!”“我不上学了,先生收了钱不说真话!”

    全城哗然。

    民间传言四起:“天道开了耳,专听娃娃嘴。”“大人都装睡,只有孩子看见鬼。”

    宫中,皇帝听闻此事,面色阴晴不定。

    都察院呈上的《童谳录》厚厚一叠,全是各地“梦语案”:有小儿梦到县令焚毁赈灾名册,有幼童哭诉父亲深夜埋尸后院,更有稚子指着新任知府喊“你是假的”,吓得官员当场跌倒。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无人能查。

    牛俊逸不动声色,在讲经筵上从容奏对:“古有周公吐哺,今有稚子吐真。圣人之道不在典籍深处,或就在奶娘怀中,童蒙未凿之时。”

    皇帝默然良久,终下诏令:“凡十岁以下童言涉政,不得治罪,亦不得掩藏。”

    此令一出,宛如决堤。

    压抑多年的民怨如春雷炸响,无数家庭悄然教孩子记住一句话、一段名、一个地名,然后让他们在梦中低语,在街头传唱,在庙前放灯。

    谁也无法追究,谁也不敢动手。

    而在北疆,麴云凰推行的“梦灯节”已蔓延十余村寨。

    每户人家制一盏纸灯,由孩子写下所梦所思,夜幕降临时,千灯升空,如星河倾泻。

    有写“我想爹回家”的,也有写“村长藏粮不救饿人”的;有画了个戴乌纱帽的大人偷吃供果的,也有歪歪扭扭写着“阿爷说那年杀了三个报信的兵”。

    她命人将所有灯语拍照拓印,制成流动展板,交由商队带往各州府县。

    她说:“让风吹它,让马驮它,让人看它。”

    某夜狂风大作,数十盏纸灯脱离绳索,随气流翻飞,越过山岭,飘向邻县一座乡绅宅院。

    其中一盏,恰好落在屋顶瓦片之间,灯面墨迹未干,赫然写着:

    “祖父杀过三个报信的兵。”

    屋内,一位白发老者正跪于祠堂香案前,颤抖着手点燃线香。

    忽闻屋顶“啪”一声轻响,抬头望去,只见一点微光静静卧于檐角,像一只不肯离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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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浑身剧震,香炉落地,碎成数片。

    而此时,百里之外的官道上,韩烈已接到密令,奉命前往该地彻查一起陈年粮荒案。

    他策马前行,风沙扑面。

    据报,当地村民闭口如瓶,三年来无一人愿提旧事,连尸体埋处都无人知晓。

    但他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就在那个黄昏,一群孩童嬉笑着追逐一只破皮球,笑声穿透枯林,一路奔向村尾那座尘封已久的祠堂。

    球飞出门缝,撞上了供桌底座。

    供桌晃了晃。

    香灰洒落。

    牌位倾斜。

    一道被岁月掩埋的名字,缓缓露出一角。

    而躲在梁上的黑猫,忽然竖起了耳朵。

    韩烈策马行至村口时,天色已近黄昏。

    风沙渐歇,残阳如血,映得黄土墙垣一片赤红。

    他翻身下地,将缰绳系于老槐树下,目光扫过静默的村落——鸡不鸣,狗不吠,连孩童也少见踪影。

    三年前那场“粮荒”夺去百余人命,而今村子如枯井般死寂,仿佛连回忆都不敢呼吸。

    他走访数户人家,话未出口,百姓便垂首退避,门扉轻掩,如同躲瘟疫一般。

    无人敢提旧事,更无人愿提“报信的兵”。

    案卷上写着“饥民哄抢官仓,引发骚乱”,可韩烈知道,真相从不会写在朝廷公文里。

    直到那个黄昏。

    一群孩童嬉笑着追逐一只破皮球,笑声像刀锋划开沉闷的空气。

    皮球翻滚着撞进祠堂半掩的门缝,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追进去,其余孩子紧随其后。

    片刻后,祠堂内传来一声闷响,供桌晃动,香炉倾倒,牌位歪斜,尘灰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小男孩从供桌后钻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本泛黄发黑的册子,脸上满是惊疑与兴奋:“叔叔!你看这个!”

    韩烈快步上前,接过那本霉迹斑斑的账册,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心口猛地一缩——封皮上赫然印着“北疆屯粮支用实录”,年份正是灾荒之年。

    翻开内页,字迹虽被水浸模糊,但仍可辨出:某月某日,调运官粮三百石,目的地为边军营寨;同日,另记一笔小字:“转仓东岭私窖,赏银五十两”。

    虚报灾情、截留救命粮、倒卖充私——桩桩件件,皆是杀人的证据。

    男孩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叔叔,你说我把这个交给谁?昨天梦里有个穿铠甲的爷爷告诉我,不能让大人偷偷吃掉冬天。”

    韩烈怔住。

    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吹动他肩上的披风,也吹动了那本沉重的账册。

    他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偶然发现,也不是侥幸所得。

    这是某种早已埋下的种子,在沉默中生根,在梦境里发芽。

    孩子们在替亡者说话。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麴云凰曾在鸣社说过的话:“当大人都闭嘴的时候,就让童言凿穿谎言。”那时他还笑她痴妄,如今却觉脊背发凉——她不是在布局,她是在唤醒一种比武力更古老、比权谋更锋利的东西:人心未泯的本能。

    当晚,他带人查封东岭废窖,果然挖出数十袋霉变粟米,鼠虫盘踞,恶臭冲天。

    村中几位乡老跪地叩首,终是哭出一句:“我们……也是怕啊……”

    三日后,韩烈押解主犯回程,途中突遇暴雨倾盆。

    闪电撕裂苍穹,雷声滚滚如战鼓。

    他在山道旁寻得一座孤亭暂避,却见一对夫妇抱着昏睡的女儿蜷缩角落,女子满脸泪痕,男子低声啜泣。

    女童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口中喃喃不止:“红衣服的奶奶说……井里埋着姐姐……井底很冷……她没穿鞋……”

    韩烈心头一震,喝令亲卫即刻前往村中古井挖掘。

    一夜苦掘,至破晓时分,铁锹终于碰到了布料与骸骨。

    一具不足十岁的女童尸身被缓缓抬出,身上仅裹粗麻布,脚踝处系着一根褪色红绳。

    消息传出,全族震动。

    原来此地有“重男轻女、溺婴掩丑”之陋习,凡女婴出生,若家贫或族长不允,便以“体弱夭折”为由,活埋于枯井或深林。

    宗族联手遮掩,官府装聋作哑,年复一年,竟成惯例。

    案结当日,大雨初歇,晨雾弥漫。

    韩烈独坐亭中,望着远方山脊上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耳边忽闻断续童谣随风飘来:

    “灯笼飞上天,说了也不算?

    可我梦见爹,跪着交粮单……”

    声音稚嫩,却像钉子一样揳进大地。

    他握紧腰间刀柄,低语如刃:“以前我们打仗,靠的是刀;现在他们‘打仗’,靠的是梦。可这比刀还狠——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句真话,会从哪个孩子嘴里冒出来。”

    话音落处,山风骤起,卷走一片湿叶,也卷走了一段沉默多年的岁月。

    而在北疆深处,春意悄然萌动。

    七村联合筹备已久的“第一犁仪式”即将举行。

    旧俗如铁,向来由族长执犁祷天,祈愿风调雨顺。

    可今年,有人悄悄带回一页残破的《民声录》,上面墨迹斑驳,依稀写着几行孩童笔迹。

    据说,村里最倔的那个十岁女童,已在昨夜默默把它抄了一遍,藏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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