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桓一脸吃惊,指指破庙,指指陵墓,再指指不远处蹲在盐碱地里的乱坟头:“睡这?守着这?和这?你不知道一人不住庙两人不看井?”
    “花木兰是英雄。”菁莪说,又当空舞了下花椒木,“还有金箍棒防身。”
    “嗬!呵呵……真当自己是孙猴子?金箍棒?我还佛手杖呢!”
    菁莪不听他叨叨,捡了一搂抱干树枝,在破庙门前的空地上生起了火,先把金箍棒上的毛刺燎掉,然后在土地上使劲搓,搓得光滑。
    之后又弄了一堆叶子特别细长的草过来,打算用它编个网兜。
    刚洗衣服时见水里有泡泡,觉着可能有鱼。
    陵墓边上有醉鱼草,回头采一些捣碎了扔到河里去,试试看能不能抓条鱼回来。
    抓不到鱼,抓几只青蛙也行啊。经期,好歹补一补。肚子疼的快受不了了,不知道是不是气血不足。
    忙活间,另外一人回来了,同样的毛料青年装但是藏蓝色,个头高高,肩膀宽宽,容长脸,高鼻梁,眉眼不如秦立桓秀气好看,但轮廓硬朗如浮雕。
    一看就是个能扛活的,适合野外作业,难怪会学桥梁。
    看见坐在火堆旁的菁莪,他脚步只略顿,径直向着秦立桓而去。
    几步之后又被秦立桓拖回到火堆旁。
    “证件。”
    “干什么?”
    “我给他说咱们是出来助工的学生,他不相信。”
    菁莪想说我没不信,未及开口,秦立桓已经把手伸进了他朋友的挎包,抓出几个小本本一个个数给菁莪看:
    “看着啊!学生证。
    这是我的,秦立桓,男,22岁,济同大学建筑工程系研究生二年级。
    这是他的,韩蜀,男,24岁,济同大学铁路、公路及桥梁工程系研究生二年级。
    上面有钢印,还有照片,你看看,没错吧?
    还有借书证,他的,我的。也有照片。
    看见了啊,你认识字吧,相信了吧?没骗你吧?
    别说你不知道研究生是什么。”
    “是人吧应该。”
    “你——”秦立桓哈一声笑,差点扬手揍人,“研究生就是副博士。”
    菁莪点头,“知道了,副的就是半个的意思。你们都是半个博士了,还助工?”
    “工程设计是我们跟着教授一起做的,我参与了车站,他参与了大桥,现在道桥进入了攻坚期,我们一起来助工。”
    “哦——”
    “你能不能别哦?你一哦,我就觉得你不相信人!”秦立桓扑通一声在火堆边坐下说。
    菁莪笑出声,问他:“你今年才22?十六岁就上大学了?”
    “15,本科五年。”
    “哦,厉害。”
    “那是,我神童!”
    菁莪嘶一下嘴角,小声说:“神童,我还神龟呢。”
    韩蜀偏开头吭吭笑两声也坐下,打开另一个提包往外掏东西:水壶、面饼、菜饼,最后还有两颗鸡蛋。
    鸡蛋一颗给了菁莪,一颗给了秦立桓,自己拧开水壶开喝。
    秦立桓把鸡蛋在手里高抛两下说:“韩蜀就是韩蜀,鸡蛋都能买到。”随即把这颗也丢到了菁莪怀里。
    菁莪把鸡蛋还给他们,韩蜀竖起一只手挡住。
    秦立桓说:“又瘦又小,还病病殃殃的,赶紧把它吃了。现在就吃!”
    又凑过来一张笑呵呵的脸说:“现在可以做自我介绍了吧,多大了,未成年吧?上到几年级了?一个人出来乱跑什么呢?是不是淘气被爹娘打了?
    韩蜀,我跟你说,刚你不在那会儿,我们俩上演了一出救人和打架的大戏……”
    讲到热闹处他朗声大笑,韩蜀偏稳重一点,也笑,但只抿抿嘴角眼角。
    这两人是菁莪一路行来,首次遇到的主动和她接触,并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之前都是她带着笑脸,有目的性的,小心翼翼地去接触别人。
    虽然也融洽,但两者是有区别的。
    从内心感觉的角度来讲,有本质的区别—— 一个是观察别人、投别人所好;一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平等相待。
    前者是仰视,后者是平视。
    这一点,对菁莪这个从半个世纪之后而来,习惯了独立自主自由平等的现代女性而言,感觉尤其明显。
    心里就很舒服。
    两个鸡蛋下肚,人活过来一半,她展颜笑了笑说:“我姓虞,十八岁,你们叫我小虞吧。”
    “小雨?”秦立桓问。
    “小鱼。”韩蜀回答。
    菁莪被梗了一下,纠正道:“虞,霸王别姬的虞。”
    秦立桓大声笑,说:“这解释好,然后呢?”
    “然后?哦,高中差一年没读完,父母都不在了,我出来投亲。”
    两人闻言一个对视,面色都沉重了几分,空气凝滞一会儿,
    秦立桓开口:“差一年就毕业了,为什么不克服克服坚持一下?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菁莪心道:我也想参加高考,可我不知道哪所高中允许我报名参加高考。
    苦笑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投靠到亲友后接着去上学吧,去年大学大扩张,今年也同样,又上马了很多新学校。不管考上一所什么学校,都能改变你现在的处境。”
    半天了,只说过一句“小鱼”的韩蜀,说出第二句话。
    大学扩张的事,菁莪知道,大跃进嘛不是?
    前年,全国只有二百多所高校,去年一跃增加到了将近八百所,录取人数甚至超过了高中毕业生人数。
    今年、明年同样如此,到后年就不会了,会断崖式跳转到之前的状态。
    菁莪不担心考不上大学,她发愁怎么走进高中校园。
    又一次笑笑说:“我明白,我会的!谢谢秦大哥、韩大哥,谢谢你们的指教。”
    随即把刚编好的草兜子朝他们扬了扬说:“你们请我吃鸡蛋,我请你们吃肉,走,抓鱼去!”
    两人都没犹豫,把东西重又装回到包里,捧来土将火熄灭,随她一同去了。
    东沙河是曾经的青娥,幼年时期常来的地方,她见过它春天的艳丽、秋天的丰满,品读过它朝日下的瑰丽和晚霞里的柔情……
    然而,她当年离开此地后,竟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谓故乡,大概就是让人离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