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大军与两位七级巫师站在原地，望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收获，神情都有些茫然和怔忡。

    原本代表着胜利的收获，此刻却变成了不祥的垃圾堆，这种从狂喜到惊悚的急速转折，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巫师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变故。

    唯有狄克逊，在命运感知中确认，那笼罩全军急速坠落的厄运阴云已然消散，命运之线重新回归平稳甚至略有上扬的正值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立刻通过灵魂链接，将自己刚才的发现与推断，快速与奥博洛斯以及远在船位面的梅莉斯特沟通了一遍。

    尽管知道了危机来源于那些战利品，但具体为何，以及那无形中影响思维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依旧迷雾重重。

    在未知面前，最稳妥的做法便是等待。

    好在，高阶巫师的支援效率极高。

    仅仅数分钟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监控着全局的梅莉斯特，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个温和而平静的询问声：

    “这里发生了何事？竟动用了最高紧急信号。”

    梅莉斯特心中剧震，以她七级巫师的感知，竟然完全没察觉对方是何时出现的！

    她猛地转头，只见一位身着朴素灰袍，气质儒雅，面容温和的中年巫师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控制室内，正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待看清来人面容，梅莉斯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绝对的恭敬。

    她立刻躬身行礼，语速极快且清晰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从菌主苏醒、到船位面主炮轰击、再到狄克逊的命运预警以及全军丢弃战利品的指令——完整地汇报了一遍。

    那位儒雅巫师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随后，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光线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船位面内那些足以监测空间跳跃和能量扰动的精密仪器，竟没有丝毫反应，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下一刻，残破的巨灵界上空，空间微微荡漾，这位儒雅巫师的身影已然凭空出现在狄克逊和奥博洛斯身旁。

    “诺伦巫师大人！”狄克逊与奥博洛斯见到他，同样大吃一惊，立刻收敛气息，恭敬地低头行礼。

    语气中的尊崇，远非面对同级时可比。

    诺伦巫师面带温和的微笑，摆了摆手：“无需多礼，情况我已大致了解。”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尤其是那些散落各处的菌主残骸。

    他没有停留在高空，而是主动降落到地面，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一块仍在微微蠕动的菌主组织碎片。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聆听这些死物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下方巫师大军中，杰明在听到狄克逊对那位突然出现的巫师的称呼时，心脏猛地一跳。

    “诺伦巫师……大人？”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震撼的念头。

    能让两位七级巫师如此恭敬，其等级毋庸置疑，必然是凌驾于七级之上的存在：八级巫师！

    而“诺伦”这个名字……

    难道说，眼前这位，就是诺伦学院的创始者，那位传说中的八级大巫师，诺伦本人？！

    不只是杰明，周围的巫师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敬畏。

    毕竟这次远征军的巫师基本都来自交界点招募，而交界点本来就是以诺伦工坊、寂灭之塔、混沌秘三大巫师势力所创造的。

    所以诺伦巫师的名号，在交界点的三大势力中，尤其是对于出自诺伦学院的巫师而言，堪称如雷贯耳，是绝对传奇的存在！

    诺伦巫师仔细检查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

    “原来如此。”他轻声自语，然后看向一脸急切的狄克逊，语气平和，“已经弄清楚缘由了。幸好你们反应及时，没有将这些‘战利品’带回我们的文明疆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们恐怕真的会在劫难逃。”

    狄克逊迫不及待地追问：“诺伦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菌主不是已经被梅莉斯特主导的主炮湮灭了吗？”

    诺伦巫师的目光扫过下方竖起耳朵的众多巫师，以及通过链接“看”过来的梅莉斯特，并没有卖关子，用清晰而简洁的语言揭示了真相：

    “你们毁灭的，只是菌主在物质层面的实体聚合，但它的‘本体’，或者说它的‘本质’，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影响。”

    “本体？”狄克逊皱眉。

    “不错。”诺伦巫师点头，“这只菌主是一种比较奇特的生灵，它没有发展出复杂的智慧，但也正因如此，它走上了一条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是歪打正着的进化之路。”

    “它将自身的生命形态与所领悟的某种自然法则进行了深度的融合，并将这种融合后的‘本体’，嵌入到了这三个位面群落的基础法则网络之中。”

    “它虽然因此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但也以一种近乎‘概念化’的形式实现了另类的永生。”

    “只要它所融合的法则相关的‘现象’还在这些位面中存在，它就能依托法则不断再生、延续。甚至，它还能通过一种类似‘信息浸染’的方式，将自身的‘存在’扩散到任何接触过这种法则或相关物质的生物乃至位面之中，实现自我存在的扩张。”

    诺伦巫师指了指地上的菌主残骸，以及更远处巨灵界和心智界的废墟：“根据你们提供的情报和现场的痕迹判断，这只菌主所融合的，很可能是类似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或者更广义的‘自然界循环与演化’之类的底层规则。”

    “所以，如果你们将这些蕴含了它‘存在概念’的战利品带回巫师文明，就等于主动将这种‘概念污染’引入了我们的家园。”

    “虽然这种程度的污染很快就会被文明内的高阶巫师察觉并清除，但作为引入污染的‘载体’，你们所有人，都会因为违反了最基础的《文明安全契约》，而被文明本身的防御机制判定为‘敌对行为执行者’，进而……被集体抹杀。”

    闻言，狄克逊、奥博洛斯，以及通过链接听到这一切的梅莉斯特，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巫师文明对内部成员确实优渥，但对于任何可能危害文明整体安全的行为，绝对是零容忍，处罚严厉到残酷！

    如果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将污染带回，他们的立场瞬间就会从功臣变为死敌，绝无幸理！

    “怪不得……刚才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跌入了负值的深渊……”狄克逊喃喃道，一阵后怕。

    同时，他也终于解开了之前的另一个疑惑：“我明白了！怪不得刚到巨灵界时，发现这个位面的整体命运线偏低，却找不到汇聚气运的‘主角’……因为大部分的气运，早已被概念化的菌主本体所绑定！它，才是这个三角位面群落真正的，唯一的‘命运之子’！”

    缩在巫师大军中的杰明，此刻也是豁然开朗。

    他之前一直觉得巨灵界和心智界能产生红尘之气，说明社会结构正常，与菌主这种似乎更偏向自然生态的存在格格不入。

    现在听了诺伦巫师的解释才明白。

    可以将寇格和希拉领导的文明，理解为寄生在“菌主”这个庞大概念生命体内部相对独立的“寄生虫文明”。

    它们确实发展出了社会体系，但始终未能脱离菌主所代表的底层法则框架。

    不过因为没有智慧，菌主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也仅仅相当于“环境”，还不至于构成“饲养”或“奴役”的概念。

    诺伦巫师看着满目疮痍的位面，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感慨：“像菌主这样的存在形态，即便在无尽虚空中也属凤毛麟角。”

    “可惜，它没有智慧，无法主动驾驭这份力量，迈出超越法则的那一步，算是走入了一条看似宽广实则封闭的死路。但反过来说，若非它懵懂无知，纯粹依循本能与法则融合，恐怕也无法达到这种与位面法则共生的奇特状态。”

    狄克逊压下心中的波澜，询问道：“诺伦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是否只要彻底丢弃这些战利品，并清除我们身上的残留即可？”

    诺伦巫师微微颔首：“你们身上的残留污染很微弱，清理掉便可。”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对着整个巫师大军轻轻一拂袖。

    杰明眨了眨眼。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一股温和而浩瀚的力量如同清风般拂过身体内外，灵魂与肉体都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感”。

    但那种感觉极其微弱，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种沉甸甸的压抑和隐约的不安，却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骤然消失无踪，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诺伦巫师确认所有人都已摆脱了概念污染的隐患后，他脸上的温和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高阶巫师，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看向狄克逊，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这个三角位面群落所孕育出的‘菌主’概念，其潜在危险性已远超最初评估。它的存在形式和发展潜力，对巫师文明在一定程度上能构成威胁。”

    “命令：放弃在此次战争中获得的一切物质与非实物收获。启动‘净化协议’，对巨灵界、心智界残骸，以及所有已被三角位面群落记录、征服或可能受其法则浸染的殖民位面、半位面，进行无差别的、彻底的物理性毁灭！”

    “确保‘菌主’所代表的‘适者生存’概念，连同其可能存在的任何再生基础，从这些坐标上被完全永久地抹除！”

    狄克逊、奥博洛斯，以及链接中的梅莉斯特，心中同时一凛。

    “净化协议”，这意味着不再考虑任何资源回收，不再保留任何样本，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目标从物质到能量，从现实到信息层面的彻底湮灭！

    但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肃然领命：“遵命！诺伦大人！”

    ……

    ……

    时间一晃匆匆过去了五十年。

    五十年光阴，对于一场跨位面的远征而言，算不上特别漫长。

    但杰明踏出通往埃洛西亚位面的传送阵时，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这五十年，并非消耗在探索与征服的激情中，而是淹没在了一场冰冷、重复、且看不到尽头的“清理”工作中。

    自诺伦巫师下达“净化协议”后，战争的性质就彻底改变了。

    残余的三角位面群落在船位面主炮的轰鸣和七级巫师的伟力下，迅速泯灭。

    巨灵界、心智界以及菌主本体所在的繁衍界，连同其内部残存的一切，被彻底从物质层面抹除，化为虚无。

    而巨灵界和星智界所掌控的殖民位面也都被一一清理——其实就是找到对方的存在坐标跳跃过去，然后一炮轰他丫的，直接将整个位面轰成飞灰。

    真正的麻烦，始于那两只被俘的黄金狒狒所属的文明。

    根据诺伦巫师的判断，既然寇格和希拉与那个文明有过深度接触（履行契约），那么那个文明及其辐射范围内的所有世界，都有可能已被菌主的存在所浸染。

    这种无形的污染，比任何实体敌人更加可怕。

    于是，远征军的任务清单上，增添了一项项令人头皮发麻的条目：彻底清理以黄金狒狒文明为核心，向外辐射的所有可能被污染的世界。

    过程很“简单”。

    诺伦巫师亲自出手，凭借其无法理解的八级伟力，直接锁定那个文明的核心位面。

    将其高层强者如同抓小鸡般从老巢中揪出，强行搜魂，获取其掌握的所有殖民位面坐标、外交关系、贸易路线乃至隐秘的探索记录。

    随后，便是毁灭。

    位面本身被强大的巫术或船位面主炮直接轰击，直至结构崩解，化为虚空尘埃。

    然而，这种“斩首”加“拆家”的模式，存在漏洞。

    谁也无法保证，是否有某个幸运儿恰好在某个未被记录的边缘位面进行殖民，或者某个附属文明偷偷开发了新的世界而未上报。

    于是，杰明这些中低阶巫师的任务就来了。

    他们像是进行一场宇宙尺度的“数据挖掘”和“溯源追杀”。

    主要任务分为两个步骤。

    第一，收集信息。

    像蝗虫过境般，扫荡每一个被毁灭文明的信息库——无论是实体书籍、能量水晶、精神网络还是生物遗传记忆。

    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这个文明历史、技术、交流、探索的信息，事无巨细，全部复制带回。

    第二，这些堪称天文数量的信息当中找到有用的相关信息，并将其提供给三位七级巫师。

    然后接下来的事，就是杀杀杀！

    根据不断更新的坐标清单，将清单上的每一个位面、每一个殖民地、甚至是每一个被怀疑与之有深度联系的独立文明，进行物理上的彻底清除。

    不再考虑资源和知识价值，唯一的标准就是“是否存在”。

    这五十年的经历，让杰明深刻理解了什么叫“文明的连锁毁灭”。

    高等文明之间的关系网如同无限延伸的葡萄藤，扯住一颗，就能带出一串。

    清理完这一串，发现它下面还连着更多串。

    每一个被毁灭的文明，都可能有着自己的附庸、盟友、贸易伙伴，甚至是刚刚被它们发现、尚未开发的原始位面。

    所有这些，只要存在一丝被间接污染的可能，就会被列入“净化”名单。

    株连九族这个词用来形容巫师的行动，都显得太过仁慈和局限了。

    整个远征军，是在沿着文明的关系网进行指数级的清理。

    他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什么星环联邦会如此果断地对三角位面群落发动歼灭战。

    菌主那无形无质、依托法则进行传染的特性，实在是太过于恐怖。

    若非诺伦巫师及时洞察，并采取了最极端的应对措施。

    假以时日，这种概念污染天知道会扩散到何等地步，或许真会成为动摇巫师文明根基的巨大隐患。

    如今，这场漫长而血腥的“净化”终于宣告结束。

    清单上的最后一个坐标已被点亮，随后又在巫术的光芒中归于死寂。

    杰明几乎是靠着本能回到了自己在埃洛西亚位面的实验室。

    久违的弥漫着淡淡炼金药剂和金属气味的环境，此刻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他没有去查看体内空间那些勉强算是“收获”的、来自各个被毁灭文明的庞杂知识备份，也没有心思去整理损耗不小的炮灰军团和符印巫器。

    他径直穿过摆满各种仪器和材料的实验室，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法术床垫上。

    连靴子都懒得脱，法袍也顾不上换。

    几乎是头颅接触枕头的一瞬间，沉重如山的疲惫感便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今天就这一章了，主要是想了想，觉得后面的“清理”没什么好写的，所以就提一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