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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第13章七七和亲人13
    七七开的菜馆生意红火,每天顾客盈门,后厨的活儿自然不轻。烙饼是店里的招牌之一,酥脆筋道,回头客不少。可原先负责烙饼的师傅家里有事,突然辞了工。七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便想到了自家大姐。

    大姐是个实在人,一听弟弟店里忙不过来,第二天还没亮就摸着黑来了。天刚蒙蒙亮,她已经在后厨和面、生火、擀饼。一锅接一锅,饼香四溢,热气蒸腾。她手上不停,脸上却带着笑,仿佛这活儿不是累,是给自家兄弟帮衬,心甘情愿。

    从清晨到天亮,再到中午高峰,大姐没歇过脚。客人一波接一波,她烙的饼也一张张飞出灶口,金黄饱满,厚薄正好。到了下午两点,店里人少了,她才拍拍身上的面粉,洗了手,准备回家。七七看她满脸是汗,心里不落忍,劝她:“姐,别这么拼,路上远,回去早点歇着。”

    大姐笑笑:“没事,我身体好,走走路就当活动筋骨。”

    可七七心里还是不安。大姐家住在城郊,回去得倒两趟公交,还要走一段小路。夏天日头毒,冬天风又硬,天黑得早,路上人少。她一个妇人,万一出点啥事,他怎么跟家里交代?

    干到第二个月,七七终于下了决心。那天大姐走后,他坐在店里,望着还冒热气的锅灶,心里不是滋味。第二天一早,他给大姐打了个电话:“姐,你别来了,我找了个新师傅,年轻,住得近,方便。”

    大姐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没多问,只说:“行,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

    挂了电话,七七站在店门口,看着天还没亮透的街道,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大姐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她不会怪他。可这份情,他欠下了,欠得沉甸甸的。

    后来,店里新来的师傅手艺也不错,饼还是那样香,客人还是那样多。可七七每次路过烙饼的灶台前,总会想起大姐那双粗糙却灵巧的手,和她天不明就进店时,轻轻说的那“我来了,你放心"

    七七菜馆的早晨总是从四点开始。当整个城市还沉浸在黑暗中,后厨的灯就像一颗固执的星,亮得刺眼。大姐把面粉袋"哗"地倒进不锈钢盆里,粉尘在灯光里飞舞,像一场微型雪暴。

    "面要醒二十分钟。"大姐自言自语,手指在案板上敲出无声的节拍。她今天穿了件褪色的蓝罩衣,后背已经洇出两片汗渍,形状像两片歪斜的树叶。

    七七蹲在灶台前生火,透过火苗看见大姐的侧脸。她颧骨上沾着面粉,像戏台上的丑角,嘴角却挂着笑——那种他从小看到大的、属于发病前期的微笑。上次看见这种笑,是父亲葬礼那天,大姐把纸钱叠成小船,说能让爸爸渡过忘川。

    "姐,要不今天..."火星"啪"地爆开,七七的话断在喉咙里。

    "面硬了。"大姐突然说。她整个上半身扎进面盆里,耳朵贴着面团,像在听什么秘密,"它说自己喘不过气。"

    和面机发出垂死般的呜咽。大姐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仿佛正在掐住某个看不见的脖颈。七七看见她嘴唇快速翕动,却听不见声音——自从去年在菜市场犯病,大姐就养成了这种"咬耳根"的习惯,对着空气说悄悄话。

    上午十点,第一批客人涌进来。大姐的烙饼速度明显变慢,她每隔三分钟就要用抹布擦一次案板,其实上面什么也没有。有次抹布掠过七七手背,他惊觉那布料冰得吓人,像从停尸房捞出来的。

    "要加芝麻。"大姐对着窗户说。玻璃映出她扭曲的脸,右眼瞳孔大得吓人,"他们躲在饼里哭。"

    七七看见她把盐当成糖撒进馅里。当顾客抱怨"怎么是咸的红豆饼"时,大姐突然咯咯笑起来,把整张饼撕成两半:"原来你们爱吃伪装过的痛苦。"她手指沾着豆沙,在案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某种古老的驱邪咒。

    中午最忙的时候,大姐开始数空气。她左手烙饼,右手食指在虚空里点戳,每戳一下就嘟囔一个数字。"...七、七、七..."这个数字让她喉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仿佛找到了丢失的玩具。七七知道她在数什么——二十年前那个夭折的七弟,大姐总说他没死,只是"藏进数字里了"。

    "姐!"七七抓住她手腕时,烙饼钳已经悬在煤气灶上方三十秒。铁钳顶端泛着不祥的暗红色,而大姐正试图把钳子送进自己嘴里,像要给某个看不见的人喂食。

    后院的槐花树影投在墙上,像无数挣扎的手臂。大姐坐在树根旁,突然安静得可怕。她摸着自己皲裂的手掌,那些深深浅浅的裂纹里嵌着陈年面粉,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地图。

    "老七啊。"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姐这病...是不是像厨房的老鼠?歇两天就出来啃你的账本。"她笑起来时露出沾着韭菜的牙缝,"其实老鼠才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躲进洞里。"

    七七发现她鞋尖沾着泥。明明从凌晨到现在没出过厨房,那泥土却新鲜得能掐出水来,像是刚从某个深夜的田埂跋涉而来。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大姐第一次发病那晚,赤脚走了十里地,说要去"给月亮梳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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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大姐把洗洁精当成香油倒进馅里时,七七终于拨通了大姐夫的电话。对方在钢厂值夜班,声音裹着机器轰鸣传来:"又数星星了?"这个朴实的汉子用"数星星"代指所有幻觉,就像他们用"阴天"代指那些说不出口的崩溃。

    大姐夫赶来时,大姐正在给煤气灶编辫子。她把橡皮管绕成麻花状,嘴里哼着走调的《茉莉花》。看见丈夫,她突然露出少女般的羞涩,把沾满面粉的手往身后藏——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七七眼眶发热,想起五岁那年,大姐偷了供销社的泡泡糖,也是这样藏着赃物对他挤眼睛。

    "回家吧。"大姐夫去拉她胳膊,却被突然甩开。大姐的后背抵住墙壁,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面前站着什么庞然巨物。她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咯咯"声,手指在墙上抓出五道白痕,那些痕迹恰好组成一个扭曲的"七"字。

    七七看着大姐夫用那件旧棉袄裹住妻子——正是去年冬天大姐犯病时穿过的,袖口还留着当时咬出的齿痕。当大姐终于安静下来,像婴儿般蜷缩在丈夫怀里时,七七注意到她鞋底沾着一片槐花瓣。这个时节根本不该有槐花,那花瓣却鲜艳得刺眼,像是刚从某个颠倒的时空里坠落。

    "其实她早知道。"大姐夫突然说。他正用湿巾擦妻子手上的面粉,那些顽固的粉尘在皱纹里结成蛛网,"上次你给钱让去看病,她转身就买了五袋面粉。"钢厂的夜班灯照在他头顶,像顶着一轮冰冷的月亮,"说与其吃药变胖,不如把面揉得筋道些。"

    大姐的呼吸渐渐平稳,却仍紧攥着那块擦过案的抹布。七七掰开她手指时,发现掌纹里嵌着无数细小的月牙形伤痕——那是二十年来每次发病时,自己用指甲掐出来的印记。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话:"你大姐的病啊,是替全家人疼的。"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槐花树影时,七七在后院挖了个坑。他把大姐用废的烙饼钳埋进去,上面压了块青砖。砖下还压着张纸条,写着给大姐夫的话:"哥,咱换口新锅吧。这次要不锈钢的——省得她老跟铁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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