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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卒
    “兵”之一字,在古人口里常被轻唤作“卒”。

    别看只改了一个音符,却像给命运盖了黑纱。

    “卒”者,猝也,瞬也,说没就没的人。

    仓颉造字时,好像早把结局藏在笔画里:上为“衣”下为“十”,十口衣裳,刚好够凑一场简陋丧礼。

    一点一横,是坟头压纸的石头。

    一竖,是插在地上的哭丧棒。

    最后一短撇,是亲人回头时,袖口抹掉的那滴泪。

    于是,凡带“卒”的词,都自带一缕纸灰味。

    “卒业”

    古人毕业不是拿证书,是领死亡证明,学业到头,人生到站。

    “暴卒”

    得急病而突然死亡。

    所以“卒”是文字里最诚实的骗子。

    它告诉你“很容易死”,却没说“死了也留不下名字”。

    张涵此刻才算嚼透了这字的分量,不是翻字典嚼出的墨香,是浸在高速匝道下的“待编区”里,嚼出的风与汗的咸腥。

    所谓“选兵”,原是铁丝网圈住的一方斜坡,不到两个篮球场大的地方,挤了两千来号人。

    像春运时的退票窗口,骂声、哭声搅成一团。

    风一吹,塑料雨衣呼啦啦往上掀,露出底下五花八门的居家棉袄,蓝的、灰的、打了补丁的,活像无数面提前飘起来的招魂幡。

    “张队长,这些就是义勇军的兵源,全是参与暴动的难民。

    “罪大恶极的,已经编进正规军的囚兵营了。”

    列兵把他领到入口,双手捧着一套军服递过来,语气郑重得有些刻意,“这是你的21式作训服,保暖内衣、防寒毛衣、大衣全齐,夹里配了战术手套,秋裤、防寒裤也都有。”

    张涵目光发直地接过来,指尖触到布料的粗糙,哑声反问:“这些难民,也配这个?”

    列兵没接话,后退两步,立正,换话题:“您在这儿挑15个人,去登记处录完身份,就行。”

    “武器弹药呢?”张涵一把抓住他要转身的肩膀,“总不能让我们扛着大刀片子,跟义和团似的冲上去拼感染者吧?”

    “会酌情配置,正规军的武器装备也吃紧,更别说还有这么庞大的预备兵员等待整编成军。”

    “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就赖在这儿当秤砣,哪怕你现在掏枪顶我脑门子崩了我,我也绝不会带着人去前线当活靶子!”

    张涵把列兵拽得直晃,色厉内荏道,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枪杆子面前这么硬气。

    以前连超市打折都懒得挤前排,今天却死死掐住命运的脖领子。

    家国?

    集体?

    太过遥远,跟他不沾边!

    他只想给自己买张活命彩票。

    全自动不敢想,满匣子弹不指望,可至少人手一把能“哒哒”两声的烧火棍吧?

    空着手喊口号跟感染者拼命?

    对不起,他张涵只认“利己”俩字,炮灰头子也是命,死得不明不白,亏到阎王殿都抬不起头。

    “你会使81杠吗?”

    列兵被晃得脑袋发懵,左右偷瞄着远处巡弋的民兵,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上级早下了死命令,武器配置绝不能明说,这是底线。

    义勇军暗地里已经分成了三六九等,有几分战斗力的是可堪一用的棋子,叫做甲等小队,这是内部称呼,对外则叫“义勇军第一混成师”。

    剩下的,不过是填战线缺口的炮灰,划分为乙等小队,编号以此类推,除了第一混成师之外,全都是这类队伍。

    部队实在没那么多精力,也没那么多家底,把这二十多万人全部整编成人人有枪的部队,只能是优中选优,高个子里再拔高个子,先把最顶用的那拨武装起来。

    也正因为这样,武器配备才必须含糊其辞,总不能明说“剩下的都是没枪的炮灰”。

    更关键的是,为了掐断造反的根源,编制都被拆得碎碎的。

    15人一小队,三队编一中队,只有中队及以上的军官,才是从正规军调过来的自己人。

    其余的小队长,要么是没什么兵权的公务员,要么是退伍多年、翻不起浪的老兵。

    至于那些早就被镇压吓破胆的难民,彼此不相识、没凝聚力,根本成不了气候,倒也无所谓。

    “老子在前线用的就是81杠,你说我会不会用?”

    张涵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瞧不起谁”的不屑,手上的力道却没松,还晃了列兵一下。

    列兵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长舒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总算松快了点,斟酌着说:“那就对了,枪支弹药你不用担心,一把81杠还匀得出来,只不过大部分义勇军可能装备的是56半。”

    他原本以为张涵是正规野战部队出来的,眼界高,得要QbZ 191那种硬家伙,还怕他瞧不上95或81,这下算是松了口气。

    那你在这儿等着,老子选完人,咱俩一起去办手续。”张涵还是不放心,死死盯着列兵的眼睛。

    “没问题,十几分钟还等得起。”

    推开民兵把守的铁栅栏,张涵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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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哪是兵站,分明是菜市场甩卖尾货。

    比他当年被强征时还离谱,那时候再不济,底子也是18岁精壮小伙,现在倒好,学生、中老年、奶茶店小妹、六十岁跳广场舞的大爷全给他打包送来。

    “张队长,冯连长开的手续,您带了吗?”

    两个背56半的民兵一左一右夹上来,枪托在腿侧晃荡,像随时要拦人又懒得抬手。

    “带了,你看吧。”

    张涵从怀里摸出一张对折的小纸条,巴掌大,盖着红章,内部调动早进电脑了,这玩意儿就是走个过场,可过场也得走,不然人家没法交差。

    民兵眯着眼凑在雪光下核对,手指在纸条上捻了捻,随即揣进怀里:“那张队咱们走吧,尽量在十分钟内选完,不然时间拖延久了,我们不好交代。”

    张涵轻嗯了一声,一只手扶着枪套,另一只手放在胸前。

    门外的民兵靠在栅栏上抽着烟,烟屁股被雪打湿了半截,压低音量窃窃私语:“得,又来个接盘的。半小时前这儿还乌泱泱三千多人,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全是些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看他怎么筛。”

    “筛啥筛,反正都是填坑的炮灰。”另一个蹲在地上擦枪的民兵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我现在就琢磨,真等仗打起来,咱哥俩能不能活着撤到后方去?”

    他们是今天中午从地方民团抽来的,因为人员太过紧缺,原来各地县级城市组建的民兵就派上了用场。

    但不是整建制调派,硬生生被薅了三分之一的人填这儿,谁都知道这是个倒霉差事,纯属被推来背锅的。

    “那指定能撤啊!”

    旁边民兵拍了下大腿,语气挺笃定,“咱是干啥的?地方维稳!真刀真枪的有正规军顶着,轮不到咱上。”

    擦枪的民兵却嗤笑一声,嘴角撇得老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里满是嘲弄:“正规军?你可拉倒吧。连老百姓都不准往后撤,咱这些受过训练的,不就是比他们多扛了把枪的炮灰?还想撤?等着跟前面的缺口一起填了吧。”

    张涵充耳不闻,只是一路前行。

    雪粒子还在落,外围冻得跟冰窖似的,扎堆站着的全是妇女和老年人,两手揣在袖筒里冻得发僵,眼神却不是羡慕,而是惶恐地瞟着人群中央,生怕被人注意到。

    人群中央倒是挤着些青壮年,却不是为了抢“被选中”的机会,反倒像南极企鹅抱团似的,扎堆往人堆最里面缩。

    图暖和,想借着人墙把自己藏起来,他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板看着结实,眼神里却没半点底气。

    要么低头抠着冻硬的泥地,要么假装咳嗽避开视线,脸上写满了“别选我”的慌张。

    什么尊老爱幼,为国争光等等都成了空谈。

    那些口号喊的响,步子迈得大的人,全都在一个小时前被重机枪打回了娘胎。

    张涵穿过外围的老弱妇孺,往人群中央走去。

    身旁两个民兵的身影如铁塔般立着,不用呵斥,不用打骂,拥挤的人群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自动分割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有人刻意佝偻着背,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还有人干脆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小腿哀嚎,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伤。

    “丧家之犬,败军之将。”

    张涵的神色在风雪中几番变幻,心中暗自沉声道。

    目光扫过两侧的人群,越往里走,心头越沉。

    这一路走来,青壮年的占比竟连三成也不到,满眼望去,大多是瘦弱的妇女,还有些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些女人在战场上能干什么?

    她们没有经过训练,身体素质也没占优,面对枪林弹雨,和足以吓得成年男性都尿裤子的感染者,大概率只是待宰的羔羊。

    这不仅是未知的风险,更是对她们生命的不负责任。

    可转念一想,只要是合众国的公民,保卫这片土地,本就是刻在骨子里的职责,如今国难当头,又怎能分男女老幼?

    “10万青年10万兵,女青年也是青年。”

    张涵收回思绪,目光落在前方缩成一团的青壮年身上。

    那藏在每个人眼底的,从来都不是焦虑,而是纯粹到极致的恐惧,是对“被选中”这三个字深入骨髓的抗拒。

    寒雪还在落,越下越密,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发间,也落在这片被恐惧笼罩的土地上,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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