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被送回府后，李绍然被父亲狠狠责罚了一顿。

    之后被人严加看管起来，再不许和云府的人有接触。

    他很少见姨母，很少见到父亲。

    很多次寂寞到想哭的时候，李绍然拿出信物扳指。

    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小可爱的未婚妻，脸上就浮起浅浅的笑。

    一年又一年过去。

    李绍然渐渐长大了。

    变得聪慧又沉默。

    性格变得有些孤僻阴沉。

    又极其固执。

    他认定了一件事，便就是那件事。

    认定了一个人，便就是那个人。

    他一直记得他有个活泼的未婚妻，却没有见过。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吹一会儿风都要咳嗽半天。

    府里人都知道他是个病痨子。

    他连自己能活几天都不知道，怎么敢把他人的幸福牵扯进来。

    十三岁生辰那年，父亲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他只说，想要一棵树。

    一棵玉兰树。

    于是，他院子有了一棵玉兰。

    他的心里有一块温暖的角落。

    又过了几年，边境传来噩耗，云将军及夫人皆战死沙场。

    而云家长女云夙主动请缨，前去平乱。

    李绍然愕然。

    他对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女孩，有红扑扑的脸和爽朗的性格。

    而现在，那个女孩要去征战了。

    李绍然破天荒地出门，他要去看云夙出征。

    他坐在临街酒楼的包间里，看着街道上缓缓而过的兵马。

    人群中，他看见了她。

    看了一眼。

    忘了人来人往。

    忘了街道喧嚣。

    只记得长枪凛冽，剑气如霜。

    他终于知道，自己喜欢鲜衣怒马的女子。

    长大了的自己，喜欢上长大了的未婚妻。

    他也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她远走他乡，生死未卜。

    不久后，他参加科举，一举中第，成为朝中新秀。

    三年后，云夙率军归来，李绍然也已经是肱骨之臣。

    可他身体依旧极弱。

    没有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和他结亲。

    而他也不愿意拖着这残破的躯体，提起当年和云夙的婚约。

    只有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

    可他配不上她。

    他说不出口。

    不愿意让她为此感到任何一丝困扰。

    她阳光爽朗，不像他阴暗迂回。

    她是他生命最明亮的色彩，容不得一点玷污。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一颦一笑，一喜一怒。

    他的爱被藏在最隐蔽的角落，却近乎偏执疯狂。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暗中除掉朝中反对云夙的声音。

    谁敢说一句女子不得掌兵权，他就想方设法让此人永远闭口。

    他想为她斩去所有的阻碍。

    因为他喜欢看她骑在马上，张扬肆意地笑。

    他愿意一辈子站在她身后的角落，做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未婚夫。

    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两年后，大雍与西秦交战。

    云夙率云家军阵前失利，元气大伤。

    她竟爱上大雍将领泰潇璋，甚至后来被泰潇璋秘密囚禁。

    她消失了。

    李绍然近乎崩溃。

    他想杀了泰潇璋，可是他却没有力量和泰潇璋抗衡。

    费了百般手段，才得知云夙的下落。

    终于，在泰潇璋曾经的住处，他找到了她。

    她的尸体。

    腐烂在幽暗的地牢里。

    他毕生的梦魇。

    他生命中唯一明亮的色彩，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李绍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抱了她。

    抱着她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牢。

    像走出最绝望的地狱。

    那天以后，李绍然变成了一只恶鬼。

    他杀人。

    杀很多很多的大雍人。

    他抓住了那个研制天雷药的王谷。

    把无数包天雷药绑在王谷身上，看他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憎恨所有直接或间接伤害过她的人。

    他甚至憎恨他自己，在云夙生前不该助她稳坐将军之位，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战败。

    他几乎扭曲地憎恨这世间一切。

    机缘巧合之下，他遇见一位道人。

    那道人说他怨气太重，执念过深，应当放下过往。

    李绍然苦笑，他如何能放下。

    道人叹气，最后只说，人各有天命，他一意孤行只会反噬其果。

    李绍然摇头，他绝不死心，他要看泰潇璋以千百倍更加痛苦的方式死去。

    他想为她报仇。

    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死在了泰潇璋的刀下。

    任他计谋百般，终究是没能斗过泰潇璋。

    临死前，他眼前又出现年幼时遇见云夙的场景。

    云夙眨着双大眼睛，叫他小妹妹。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那年玉兰树下，他就应该告诉她，他不是小妹妹。

    他是她的未婚夫，李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