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碧池幽静缓慢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邻国意欲进犯边境，朝廷也让边境兵力准备抗敌。

    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些人提前收拾好家什，慌里慌张地跑了。

    甄碧池去脂粉铺买东西的时候，也再没有见过那个爱红脸的徐伍儿。

    一日，甄碧池和其他下人一起被主母派去给军中官员们送些吃食。

    从军营要出来时，甄碧池忽然听见有人喊“甄姑娘”。

    甄碧池一扭头，就看见一个士兵穿着沉重的铠甲。

    喘着气，哼哧哼哧地跑来。

    脸上流着汗，红扑扑的。

    正是多日不见的徐伍儿。

    甄碧池淡淡地点头：“原来你是来参军了。”

    “甄姑娘，我本来想和你说一声，可是当时他们催的急，我只能赶紧跟着来军营。”

    徐伍儿有点着急地解释。

    甄碧池听着，眼睛看着地上长出青草。

    她很想说，其实不必和她解释。

    本来也和她毫无干系。

    “甄姑娘，你这么好，你你不会一直当下人的……

    我从小力气大，肯定能立军功。等我立了军功，有了职务，我就……你就不用当下人了……”

    徐伍儿说得很费力，越说到后面，越是磕磕巴巴。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

    可是甄碧池听出了语气里的真挚。

    也听出了结结巴巴的话语背后，有一颗情意萌动的心。

    她抬头对视着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眼，一语戳破：

    “你喜欢我？”

    徐伍儿涨红脸。

    低着脑袋，一个劲点头。

    像个被发现做错事的孩子。

    甄碧池语气颇有无奈。

    她摇摇头，指着自己：

    “我这副模样有什么好？”

    她早就失去了讨好他人的心思。

    不再奢求别人的关注和仰慕。

    日日都是寻常的婢女打扮。

    连脂粉都很少抹。

    她觉得自己甚至与普通村妇并无二般。

    但少年鼓起勇气点头，急急地说：

    “甄姑娘，你什么都好，哪里都好！

    说话的时候好。

    不说话的时候好。

    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他说完，笨拙地笑着，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什么都好。

    哪里都好。

    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甄碧池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

    她第一次在少年面前有些慌乱，匆匆转身离开。

    打算之后避着徐伍儿。

    可后来这段时间里，夫人看她伶俐，总是差使她带人去军营送东西。

    而每回去，徐伍儿都要乐颠乐颠地来找她。

    他把采到的鲜甜野果给她。

    他把彩色花朵编成的花环送她。

    他甚至悄悄送她一个小口袋，打开一看，就飞出一只粉色的蝶。

    甄碧池从开始的面无表情，到眼里生出光芒，再到后来忍不住在他面前绽开笑颜。

    徐伍儿见她一笑，就乐个大半天。

    当甄碧池渐渐放下心中芥蒂时，战事正式打响了。

    甄碧池不能再去军营了，而徐伍儿在军中的操练也变得紧张。

    几次小战结束。

    前线不断有伤员被运送回城内的医馆救治。

    甄碧池甚至不出门，在院子里都能闻到丝丝的血腥味。

    她的心飘飘忽忽。

    如海中小舟，浮浮沉沉。

    她无数次想起他如何费尽心思地逗她开心。

    省下微薄的粮饷，换成她喜欢的饰物。

    他用不绝不灭的爱意包裹她。

    他爱她。

    在她的人生低谷。

    在她一无所有之时。

    甄碧池想着想着，鼻子就一酸。

    只有被爱过，才会懂得如何去爱。

    生平第一次，她心中有了牵挂的男子。

    徐伍儿托人带口信回来，说他在战场上又杀了几个敌人。

    还重伤了敌方一个副将。

    将军亲自夸奖了他。

    他说快了，快了，他马上就能回来了。

    甄碧池听着口信，喜忧参半。

    和城中剩下的百姓一起，日日祈求上苍。

    望早日结束战役。

    望君平安归。

    …………

    事实证明，徐伍儿说得没错。

    战事真的接近尾声。

    自不量力的邻国，呈现出退缩之势。

    最后一场仗打完的时候，敌军投降。

    消息传来，城中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甄碧池跟着人群冲向城门口，迎接凯旋归来的队伍。

    街道拥挤。

    看着回城的将士，众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甄碧池的目光掠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庞，却没有看到熟悉的影子。

    直到在队伍末端。

    一列又一列的士兵，抬着半死不活的伤员。

    方才欢呼不已的百姓，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想起来了。

    战争打胜了，国土保住了，城中百姓也保住了。

    有人为他们付出了代价。

    用生命。

    然后，渐渐地，人群传出啜泣声。

    小声地，压抑的。

    到后来，哭声越来越大。

    席卷了整座城。

    笑容还未消失的面庞上，满是泪水。

    甄碧池没有笑，也没有哭。

    她奋力在人群中向前挤。

    连鞋子都在混乱中被踩掉了一只。

    她挤到最前排。

    在那些几乎失去了生命体征的躯体中，她终于看见了他。

    身上是深色的血，盔甲掉了。

    腿上一处刀伤，深得隐约可见白骨。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应。

    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