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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帕维尔的绝望
    贝加尔湖西岸,伊尔库茨克城郊。

    铅灰色的天空下,初春的黑土地依旧冻得梆硬,一脚踩上去,只有沉闷的声响。

    铁匠帕维尔裹紧了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单薄亚麻衣,将半块肉干死死揣在怀里。那是他刚刚在领主大人的马厩里,为几匹新到的纯种马换了新的马蹄铁,领主大人心情不错,赏给他的。

    他舍不得吃,他要带回去给妻子安娜。

    安娜病了,已经躺了好几天。

    刚走到领主府邸的后门,一阵粗野的犬吠声便传了过来。

    两条膘肥体壮的猎犬,正被仆人牵着,在院子里撒欢。它们的毛皮油光水滑,比帕维尔身上这件破衣裳干净暖和多了。

    领主管家恰好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看到帕维尔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站住,你这肮脏的家伙,别惊扰了老爷的爱犬。”

    帕维尔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躬身行礼,脚步也停了下来。

    管家的目光落在了帕维尔怀里那半块肉干上,又看了看还在冲着帕维尔狂吠的猎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伸出肥胖的手。

    “拿来。”

    帕维尔愣住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大人?”

    “我说,把你怀里那块肉干,拿过来。”管家的声音冷了下来。

    帕维尔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将肉干往怀里又塞了塞。

    “大人,这是……这是老爷赏给我的……”

    “赏给你,就是你的了?”

    管家冷笑一声,他身旁的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把将帕维儿的胳膊拧住。

    “你这蠢货,老爷赏赐的东西,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老爷服务。现在,老爷的狗还没吃饱,你这做下人的,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帕维尔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气直冲头顶。

    他眼睁睁地看着管家从他怀里掏出那半块还带着他体温的肉干,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泥地上。

    那两条猎犬立刻扑了上去,疯狂争抢,三两口就将肉干吞食干净,随即又抬起头,冲着管家摇起了尾巴。

    管家满意地拍了拍手,瞥了一眼地上,又瞥了一眼帕维尔。

    他咂了咂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狗还没吃饱。”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呆立在原地的帕维儿,背着手,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远了。

    周围的护卫和仆人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帕维尔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泥地上被狗舔舐得干干净净的痕迹,看着管家远去的肥硕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狗还没吃饱。”

    是啊,在这位管家大人的眼里,他这个辛苦劳作了一天的铁匠,连老爷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许久,他才迈开僵硬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向自己那间窝棚走去。

    寒风依旧刺骨,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窝棚的,他这座用烂泥和茅草胡乱搭起来的简陋窝棚,四处漏风。

    冷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枯草。

    他推开那扇用破布当门帘的入口,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病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的妻子安娜,正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身上盖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滚烫。

    “水……帕维尔……”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帕维尔连忙从角落的瓦罐里舀了一勺冰冷的雪水,凑到她的嘴边。

    安娜艰难地喝了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帕维尔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得吓人。

    风寒,又是这该死的风寒。

    去年冬天,它带走了隔壁的老瓦西里。今年,它又来找安娜了。

    他知道城里的药剂师那里,有退烧的草药。可那需要至少二十个戈比。

    二十个戈比,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来。

    他那无尽的劳作,换来的只有勉强糊口的黑面包,和一身驱不散的寒气。

    “安娜,你再等等,我……我明天再去求求管家大人,求他预支一点工钱,我去城里给你请医生……”

    帕维尔的声音都在发颤。

    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个抢夺他肉干只是为了拿去喂狗的管家会发善心?

    他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安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费力地睁开眼,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冷得可怕。

    “别去……帕维尔……别去求他们……”

    “他们……不会把我们当人看的……”

    “我们……只是他们的牲口……”

    说完这几句话,她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昏睡了过去。

    帕维尔看着昏睡过去的妻子心如刀绞。

    没有食物,没有钱,更请不起医生。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被病魔一点点吞噬。

    他跪在草堆旁,握住安娜滚烫的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绝望像一张大网将他死死缠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是个铁匠,他能把坚硬的铁块锻造成犁头和刀剑,可他却留不住妻子的健康,也换不来一块果腹的面包。

    在这片土地上,农奴,就只是会说话的牲口。

    领主可以随意买卖他们,鞭打他们,甚至杀死他们。

    而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领主劳作,直到累死在土地里,或是冻死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

    ……

    夜,越来越深。

    安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滚烫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冷,这是生命即将熄灭的征兆。帕维尔抱着她,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正在随之死去。

    就在他彻底沉入绝望的深渊时,窝棚的破布门帘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击声。

    “叩,叩,叩。”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帕维尔警惕地抬起头,将安娜轻轻放下,抄起角落里一根冰冷的拨火棍,轻手轻脚挪到门口。

    “谁?”他压低声音问道。

    门外没有回答,只是又响起了三下敲击声。

    帕维尔咬了咬牙,猛地掀开了门帘。

    门外,站着一个笼罩在阴影里的身影。

    那人身材不高,裹着一件厚厚的的斗篷,脸上也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东方人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