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苏格兰后，我们直奔六百年前我曾经生存的地方。

    克莱德河畔，克拉肯村。

    哦不，这已经是之前的名字了。

    现在，这里仅仅是一片荒地。

    想来也是，六百年了，一块受诅咒的土地，若还能发展出人烟，只能证明生活在这里的人，绝对是活腻歪了。

    虽然很是不愿意回到这里，但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再怎么说都该有情感了。

    而且每经过一百年，重返这里时，我都能有新的发现。

    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源能者这个概念，苏格兰外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信息革命。

    有趣。

    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用找恶魔履行契约的最初几百年间，我就辗转在曾经母亲工作过的图书馆内，每天看看书，睡睡觉，饿了就出去转一圈就好。

    因为不用我发出动静，只要我一出去，外面的那些人就把我当成恐惧与祸患。

    除了工作忙碌的母亲，我是克拉肯村唯一活下来的人，结果被问到有关村子的事，我却闭口不谈。自然而然，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杀人犯，他们便要置我于死地。

    我没办法。

    如果不杀了他们，我就得死。而为了逃离精神世界，我仍然还需要杀人，才能汲取生命能量。

    既然这样，是谁让他们要挑衅我的呢？

    杀了人，拿了他们身上的钱，我就能出去买东西吃。

    但是慢慢地，我杀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了。

    可能是无论怎样都弄不死我，他们已经不想要我的命了，而是想把我当宠物一样养起来。

    他们会派人过来给我送钱，保证我能买吃的活下去，而我只要在图书馆待着，就一切安全。

    这段时间内，我利用书本上的知识，学会了伪装自己，用一副乐观的全新样貌面对所有人。

    但大概是三十年前？

    我也记不清了。

    我钱花完了，我往外走，去找图书馆的老保安，结果发现他被人杀了，而且死状凄惨，我都没法描述。

    可能，传说中的恶魔新娘，死状也像那样痛苦。

    我再往外走，却发现有一群戴着头套的怪人，说是要把我带去实验。

    起始之时，我没有反抗。

    反正我的灵魂已经出卖给了恶魔，他们也对我做不了什么。

    但我错了。

    他们是真的想，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和那些普通人害怕我，所以要除掉我的想法不一样。

    这些戴着头套的实验怪人，将各种非人实验用于我的身上，几次把我驱赶到精神世界。

    若不是生命之石中还存留了一些能量，兴许我就要死了。

    所以我拼命从他们的包围中逃了出来，并且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沙漏之子。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猛然，林翰居然开口对我说话。

    “没，没什么。”

    我有些不自在地吞咽了几口唾沫。

    其实在飞行器上时，我就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解除这个永生诅咒。

    一旦解除了，意味着我有可能立马会死。

    这条命再怎么轮回，没有恶魔的协助，肯定也不可能活到六百年之久。

    于是我开始询问他：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解除诅咒成功，但我却死了，你会为我惋惜吗？”

    林翰没回答，但我知道他肯定听进去了。

    细数下来，这么两个多月的特工生涯，在这么多我接触过的特工中，只有林翰，带给我一种别样的情愫。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喜欢，但也说不上是仰慕。

    我总感觉他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很好，起码不用像我一样，一直遮遮掩掩。

    所以我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样，至少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哪怕最终是死亡的结局。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走着，过了好久，他才开口：

    “不会。”

    听到这个字眼，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也罢，这样也好。

    就相当于是在他的见证下，偿还我这么多年因为永生，而滥杀无辜的罪孽。

    但随后他又接着说：

    “你不会死，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证你活下来。”

    那一刻，我确定，我的心中又一次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一种无法掩盖的喜欢。

    永生这么多年，我早已不再关注我的性别。

    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

    我可以成为女性，如果是把一切托付给这样一个又担当的男性，或许也不错。

    ……

    很快，我们便走进了丛林中。

    我踩着潮湿的苔藓，脚底碾过几片腐朽的树叶。

    森林位于低处，苏格兰高地的风，裹挟着灰蒙蒙的水雾，很快就把我们的身影隐匿在了焦黑的树干丛林之中。

    “你准备怎么解除诅咒？”

    寂静的森林里，林翰突然挑起了话题。

    “通过祭祀仪式召唤出永生恶魔，然后把祂杀掉？”

    我含糊不清地回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杀掉祂。

    祂到底只是我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或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片恶魔领域？

    我们带来的武器，只有两把步枪，狂徒，戍卫；

    一些不同类型的刀具，剥皮小刀，紫金爪刀等。

    就这些东西？除掉一个恶魔？

    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我没有接着辩解什么，而是走进那栋我最熟悉的教堂，并且径直往地窖的祭坛走去。

    那里就是我每过百年，召唤永生恶魔的地方。

    即便来了这么多次，地窖的霉味依旧让我作呕。

    石壁上涂满了凝固的血，歪歪扭扭形成了一句话：

    “我们吞噬了土地，土地终将吞噬我们。”

    这次，我注意到林翰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石壁。

    他不是晕血么？

    没有管他内心所想，我走上祭坛，开始召唤恶魔。

    我把生命之石放在祭坛的正中心，用一旁堆着的风干鼠尾草，将它团团围住，随后用力掰下自己头上的两只恶魔犄角。

    我知道这样会疼，撕心裂肺的疼。

    但我已经习惯了。

    在我的头上漫出鲜血的时候，石壁上的文字、祭坛中心的生命之石，也开始有节奏地产生幽蓝色的亮光呼应。

    “出去。”

    我听见我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大量腐蚀性的紫色碎片从我指间迸射。

    生命之石快速转动着，震动着，随后崩裂成了无数极小的碎片。

    我不知道林翰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在这样奇怪的仪式结束后，地窖中心，那个永生恶魔，再一次浮现在了碎裂的生命之石之上。

    “你来了？永生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