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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残庙鬼神尘烬归】24
    邬恒原以为李常平很快就能找上门来,毕竟按照他的脾性受了这种气,是杀人都不足以泄愤的。

    但与他预想不同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出奇的平静,道观除了那扇门是真的破了,其余的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听到一点李常平的动静。

    这种情形,也在邬恒的预料之中。

    他那时敢出手救下青禾,就是因为李昌很是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李常平在神像面前造次,甚至还闹出了人命,这种事情可是大不敬。

    这样一来,李昌定会觉得他冲撞了神明,李常平说什么他也会掂量掂量再答应。

    别人邬恒不清楚,但他这个半仙身份除去青禾也就是那李昌相信了。

    所以归根结底邬恒还是在赌,他在赌这一次李昌不会放任李常平。

    相安无事又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直到第五日时,邬恒等来了一封传信。

    那封信是用的血红信袋,一早就静静的被人放在新修庙门前,还是青禾清扫道观门前落叶时瞧见的。

    邬恒拿着那封信封,忐忑地抖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半仙,近来可好?」

    「很不巧,我这里有个坏消息,我爹说了,你虽然是沧溟神君的人,但始终还是杀了我们李家的人,我们可以不计较,但你也得拿出一点诚意。」

    「距离中秋那场雨也有些时日了,若是半仙可以在三日内求得沧溟神君降雨,那个下人也是死的有些价值,我也就不再为难你和青禾。」

    「当然,若是三日之后丰和国没有降雨,那我可就要你们二人的命来祭天求雨了,你也别怪我,都是为了百姓罢了。」

    「静候佳音,半仙。」

    “……”

    看到这里,邬恒原本侥幸的心理顿时散的无影无踪。

    看来李常平是在怀疑他的身份了,想要借此试探他究竟是不是传言中的半仙。

    三日之后降雨,如此着急,一看就是李常平定的期限,短短三天,他又不是真神仙如何能够真的让老天爷下雨?

    邬恒心凉的透底,手中的信纸被捏得起皱。

    三日……

    降雨是不可能了,但这个时间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念头刚出,邬恒就已经将信纸一扔,转头去收拾行李准备早点跑路。

    青禾不明所以,她把信纸捡起来,有些欣喜地跟在邬恒身后道:“你是在准备求雨的法器吗……这个信纸要留起来,否则李常平会不认账的。”

    邬恒没有答话,只是将包袱摊开,胡乱往里面塞着行李。

    青禾又道:“以往的祭祀我都看不着,但听伙房的那些下人说可热闹了,这次我终于可以亲眼看一次。”

    邬恒撩开门帘,准备去卧房拿几件衣裳路上换,青禾见状又跟着过去:“半仙……你怎么只装衣裳?这么多,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半仙儿……”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邬恒停下来打断她,“我不是去求雨的。”

    青禾一愣:“不去求雨?那你去干什么?”

    邬恒简洁道:“逃命。”

    说罢他又转身继续收拾包袱,青禾在原地呆了许久,始终没想明白,追上去问道:“为什么不求雨?为什么要逃命?”

    邬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好垂头将衣裳一件件叠好,装进包袱。

    见他不说话,青禾急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逃命?你不是半仙吗,为什么不求雨?你只要求雨李常平就放过我们了……”

    “你……”

    “因为我不是半仙!”

    “……”

    邬恒看着她,低声喊道:“我就是个破要饭的,我撒谎了,没有半仙也没有沧溟,这一切都是我编的!我根本求不了雨,李常平也怀疑我了,所以他才会写这封信,所以我才要逃命,这样说你懂了吗?”

    “……”

    看着青禾脸上呆滞的神情,邬恒吸了一口气,刚准备绕开她,青禾却开口道:“你骗人,当年明明就有山神大人,沧溟是真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骗你。”

    “你就是骗我。”

    “那年给你的包子是我拔野菜换铜钱买来的,我瞧你可怜所以才分给你了。”

    邬恒说着,拉着她走到了神像背后,一把拉开许久没用过的暗匣,指着那里道:“我当时就躲在这里,你下山的路也是我用石子给你摆的,根本就没有山神,一切都是我干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不是……”

    见她执意不信,邬恒也不再费劲地给她解释,叹了一口气就要走。

    青禾拽住他:“你别走。”

    邬恒:“我不走我等死吗?”

    青禾红着眼眶,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那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也走啊。”邬恒头都大了,“你别哭行不行?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收拾东西。”

    青禾一听原来是要一起走,心情稍微平缓了些:“你要带着我吗?”

    “是是是,带着你,赶紧去收拾好不好?”

    “好,你等我,我很快的。”

    “……”

    没等到回答,青禾以为邬恒趁她回头丢下自己跑了,连忙去转身去确认,但这一看,就犹如一道天雷劈在了身上,浑身冰凉,动不了分毫。

    只见庙门前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而那群人为首的正是李常平。

    李常平:“我说瞧一眼信送到半仙手上没有,不巧听见你们吵架,我刚刚听你们说什么骗子,什么假的。”

    他掠过青禾苍白的脸色,视线落在邬恒手上的包袱,意味深长道:“好像谁还要逃命?”

    邬恒死死望着他:“你听错了。”

    李常平嗤笑,没有搭理他,反而自顾自地拨着轮椅,停在了那尊神像面前,他伸手从香筒中抽了三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

    白烟袅袅向上飘散,李常平隐在烟雾里,双手合十拜了拜:“跟我去府里做客吧,半仙。”

    言毕不等邬恒反应,门外的下人便纷纷踏进来,抓住他的胳膊一扭就将他架起,而后在他头上套了一个麻袋,生生被扛了起来。

    见两个人都在奋力挣扎,李常平笑了,苍白狠厉的脸上透露着丝丝煞气,他挥了挥手。

    扛着邬恒和青禾的两个下人会意,抬手将他们劈晕了过去。

    李常平:“走吧,回去冲喜。”

    ……

    等邬恒再次醒来,自己正身处一间阴暗的空房里,脖颈一阵酸痛,他只好扶着墙起身。

    一转头瞧见了门边的青禾。

    此时天色已晚,月光透过门缝落在空房里,青禾蹲在黑暗里,邬恒瞧不清她。

    “……你醒了?”

    青禾哑着嗓子开口,邬恒心中一沉,起身朝青禾靠过去。

    “你别过来。”

    “……”邬恒望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皱了皱眉,“他又打你了?”

    “嗯,门口有李常平给你的饭菜,你醒了就吃点吧。”

    闻言,邬恒朝门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食盒,他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鱼有肉还有酒。

    “……这是什么意思。”邬恒道,“断头饭?”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青禾居然回答了他:“断头饭。”

    邬恒:“……断头饭?”

    青禾:“嗯。”

    “多久的事?”

    “子时。”

    邬恒一顿:“什么意思?”

    青禾叹了一口气:“子时,他们要当众烧死你这个假神仙。”

    邬恒沉默了。

    月光照在两人之间,落在那丰盛的断头饭上,无言许久,邬恒释怀一笑,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断头饭就断头饭吧,他现在也不在乎这是李常平的羞辱之举,拿起酒壶就猛地灌下一口。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刺激又痛快,他喟叹一声,又吃了一口肉。

    青禾在另一边看着他,忽然道:“对不起。”

    邬恒浑然不在意:“别说对不起了,我早就该死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还风光不了这几年。”

    说完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呢?”

    青禾:“什么?”

    “他们打算怎么对你?”

    “李常平说,让我去点火。”青禾声音更小了,“让我烧死你,他就放过我。”

    “……”

    邬恒捏着酒壶的手缓缓收紧,良久才道:“那挺好,至少我们当中能活一个。”

    青禾没有接话,只是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

    子时。

    夜像是被浸了墨的棉絮,漆黑又沉重,明明是大旱的天气,却让人觉得莫名潮湿,压的人喘不过气。

    前后左右都是李家的下人,邬恒被架着,缓缓在百姓中间移动。

    夜里沉寂的可怕,只有靴子踩在干裂沙土上发出的簌簌声,听的人牙齿发酸。

    邬恒望着前方的火刑架,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走近了,他看见了李常平,还有李常平身边的青禾。

    定定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越过二人,被小厮绑上了火刑架。

    邬恒没有双腿倒来的方便,锁链只用捆住双手,以及他的腰间。

    他面对底下的人群,视线扫过那一张张脸,他看到的有怀疑,有愤恨,有不忍,也有麻木。

    但他们都出奇一致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连低声议论也不敢,因为他们都知晓,这个人是李常平铁定要烧死的。

    “……”

    等小厮们将油泼在邬恒身上后,李常平终于动了,他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那顿饭怎么样?”

    邬恒恍惚地看着他,也咧嘴笑了:“厨子不错,就是酒少了点。”

    李常平点了点头:“是不错,青禾亲手给你做的。”

    “……”

    “她的厨艺可是跟她祖父学的。”李常平侧脸去看青禾,“除了我,也就你吃过了,是不是啊青禾?”

    青禾低着头,手捏着衣角,低低应了一声。

    “半仙,我查过你了。”李常平继续道,“你是十几年前挖水渠被我打断双腿的那人吧,好像叫什么……邬恒?”

    他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连神仙都敢装。”

    “本来不想戳穿你,结果你非要逞英雄,我李常平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人。”

    邬恒垂着头不想搭理他,反正都要死了,还在乎这点脸面干什么。

    李常平见他沉默,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忽然道:“半仙,你想活着吗?”

    邬恒嗤笑:“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屁话干什么。”

    “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李常平残忍地笑着,“你若是想活也可以,亲手杀了青禾,我便放你离开。”

    青禾猛地一颤,她抓着衣袖,一点点抬眼去看邬恒。

    恰好此时邬恒也在看她,两人猝不及防对视,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李常平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玩弄别人性命,哈哈笑道:“当然,我也对青禾说了同样的话,想必她也告诉你了,时间不等人,你们俩做个决定吧。”

    “是你杀死她,还是她烧死你?”

    “……”

    邬恒眼睛盯着那个苦兮兮的小姑娘:“……我能说一句话吗,很早之前就想说了。”

    李常平欣然应允:“但说无妨。”

    邬恒:“李常平,你坏事做尽,你他妈全家绝后,将来只能投畜牲道,给我做牛马当猪狗……”

    李常平什么时候被这样骂过,一瞬间脸色彻底黑了,额头青筋凸起,他冷笑道:“看来你是做出选择了。”

    邬恒骂得起劲,一刻不停,李常平瞥了一眼青禾:“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点火?”

    青禾抿了抿唇,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接过身旁小厮递过来的火折子。

    她抬眼,满是伤痕的脸上透露着一丝悲戚,待靠近了,火折子燃起火光,映着她闪着细光的眼睛。

    火焰刺眼,温度灼人,望着邬恒,火折子离被泼了油的木柴越来越近。

    “半仙儿,你先走着。”

    青禾轻声说着,火焰触及到的那些木柴,顿时如同毒蛇一般向上吞噬,油和木柴被烧的噼啪作响,邬恒只是一瞬间就被火光吞没。

    身上那灼人的痛,邬恒咬着牙,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青禾侧过头后退一步,袖中似是亮了一抹光晕,她将火折子灭了,而后一步步退到李常平的身后。

    听到邬恒的喊叫,李常平眯着眼睛欣赏着,脸上满是病态的满足神情。

    “大伙都看好了,这人假冒神官,害得真神官动怒,这才使咱们这里如此大旱。”李常平说,“昨儿神仙也给我托梦了,说是只要烧死了这个神棍,咱们就能有用不完的水,你们说该不该烧死他?”

    李常平都发话了,百姓哪敢说不该,觉得该和不该的都只能在那些下人的带头下大喊。

    “该!烧死这个神棍!这样我就能畅快的喝水了!”

    “烧死他!”

    “神仙保佑,快些降雨吧!”

    “……”

    李常平满意地靠在椅背上,刚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脖颈却忽地一凉,没等他反应,接着就传来一阵刺痛。

    他瞪大眼睛,抬手去捂脖颈,手掌摸到了大片湿热。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呼:“少爷!”

    随后是“当啷”一声硬物落地的声音。

    “快抓住那个贱人!”

    “啊!她往火堆里跑了!”

    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出,李常平朝火堆看去,瞧见了正在狂奔的青禾。

    他勃然大怒,死死捂住那道血口:“杀了她!!”

    小厮这才去追,可早已来不及,青禾已经一头钻进了火海。

    “……”

    火光中的邬恒费力地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上赶着送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半仙儿……我们要死了。”

    “怎么还叫半仙,没听他们说吗,我就是个骗子。”

    “……”

    外面的人群还在喧嚣,耳边是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鼻尖浮动着烧焦的气味,青禾忍着灼烧疼痛,眼泪刚流出来就被火焰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禾抿着唇,说:“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在我眼里,你就是神仙。”

    铁链被火烧的通红,邬恒静静地望着她。

    “我这次……不当山神大人的信徒了,我来当你的信徒。”

    火光中,两人的面容都开始扭曲,青禾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跌坐在木柴上,闭眼前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信徒。”

    “当……你的第一个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