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无声燃烧,青烟笔直上升。
数以百计的玉质命牌静静陈列在巨大的黑色木架上,散发着朦胧微光。
内门弟子李易盘膝坐在靠近门口的蒲团上,双目微阖,周身有淡青色的罡气若有若无地流转。
能被选派来此值守,虽是枯燥,却也是一种机缘。
他正沉浸于内息运转之中,物我两忘。
“咔…咔嚓……”
一道极其细微的碎裂声,骤然刺破了殿内的寂静。
李易浑身一个激灵,周身的罡气瞬间紊乱散开。
他猛地睁开双眼。
这声音……来自命牌架!
他豁然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玉牌之林。
很快,他的视线定格在靠近边缘的一个位置上。
只见一块原本应该完好无损的一枚玉牌,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灵光彻底黯淡,如同燃尽的灰烬。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李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太清楚这景象意味着什么了!
每一枚命牌都与一位真元境师叔伯、师兄师姐的心神相连,命牌破碎,唯有一个可能——其主已然身死道消!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牌取下。
玉牌之上,“邓子恒”三个古朴字迹依旧清晰。
“邓师叔……陨落了?”李易只觉得头皮发麻。
真元境长老陨落,这在宗门内绝对是一件大事!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紧紧攥着那枚破碎的命牌,转身就向着大殿深处狂奔而去。
脚步声在大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严长老!严长老!”李易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长案后,轮椅上的严嵩长老缓缓抬起眼皮。
他看向疾奔而来的李易,以及他手中破碎玉光。
“何事惊慌?”
严嵩的声音平稳,如同古井深潭。
“长老!您看!”李易冲到案前,双手将破碎命牌奉上,语气急促,“邓子恒师叔的命牌……碎了!”
严嵩眉头猛地蹙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伸出干枯如鸡爪的手指,轻轻触碰那碎裂的玉牌。
他闭上眼,似乎在感知那缕残念,数个呼吸后,才缓缓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与凝重。
“不错……是邓师弟的命牌。”
严嵩沉声道:“意念彻底消散,生机断绝……邓师弟,陨落了。”
李易脸色异常苍白。
“命牌碎裂前,可有任何异动或讯息传回?”严嵩追问。
李易努力回想,随即肯定地摇头:“回长老,没有!弟子一直在此值守,邓师叔的命牌之前毫无征兆,是突然……突然就碎了!”
严嵩闻言,眉头锁得更紧。
突然碎裂,这意味着邓子恒极可能遭遇了强敌,甚至是被瞬间绝杀,连挣扎的余地都几乎没有!
一位资深的真元境长老,宗门派驻东极城的高手,就这般无声无息地陨落在外?
此事非同小可!
严嵩对李易吩咐道:“邓师弟陨落,事关重大,你立刻持此破碎命牌,前往主峰报值守长老,不得有误!速去!”
“是!弟子遵命!”李易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万法归真殿。
陈庆在静室中盘膝而坐,周身气息与天地元气交汇,《太虚真经》运转开来,引导着体内真元运转。
约莫数十息后,他缓缓收功,推开静室的门,夕阳的余晖恰好洒满庭院,为青石板镀上一层暖金色。
“师兄,饭食已备好了。”青黛迎上前,轻声说道。
陈庆微微颔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米饭,香气扑鼻。
他刚拿起玉箸,青黛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师兄,方才我见主峰的骆长老带着两人,行色匆匆地往真武殿方向去了,面色颇为凝重,像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陈庆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道:“嗯,想必是为了浮玉山岛那边的事情。”
他心中暗自思忖,云水上宗与天星盟冲突升级,宗门高层有所动作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不再多想,开始专心用饭。
然而,饭刚吃到一半,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真武一脉服饰的年轻弟子未经通传便快步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
“陈师兄!不好了!”那弟子气喘吁吁,也顾不得礼数周全。
陈庆放下玉箸:“何事如此惊慌?”
“是…是邓长老!”
弟子声音带着颤抖,“万法归真殿传来消息,邓子恒邓长老的命牌……碎了!意念彻底消散,邓长老……身死道消了!”
“嗯!?”
陈庆听到这,眉头猛地一皱。
邓子恒死了!?
那个当初在百派遴选时,对他多有照拂,亲自引他入真武一脉的敦厚长者。
那个在东极城时,负责保护他安全,一同应对魔门风波的山河四象之一……就这么突然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陈庆并非无情无义之人,邓子恒于他,算是有引路之恩,香火情谊始终存在。
听闻其骤然陨落,若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问道:“可知邓长老是如何死的?在何处遇难?”
那弟子连忙摇头:“回师兄,万法归真殿只传来命牌破碎、意念消散的消息,至于邓长老因何而死,死于何地,目前……目前尚不清楚,宗门已经震动,骆长老更是为之震怒,下令严查。”
陈庆点了点头,面色沉静如水:“我知道了,有劳师弟告知。”
那弟子见话已带到,便躬身一礼,匆匆离去复命。
看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陈庆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东极城……
那个地方,地理位置实在太特殊,也太复杂了。
顾家盘踞多年,云水上宗在侧,天星盟野心勃勃,更有燕子坞、黑龙岛这等势力搅风搅雨,暗地里,还藏着魔门的身影……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
邓子恒驻守那里,本就是身处漩涡中心,如今突然身死,恐怕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我出去一趟。”
陈庆对侍立一旁的青黛说了一声,随即起身,径直向着曲河的住所走去。
暮色渐沉,真武峰上灯火次第亮起。
陈庆来到曲河居住的别院外,上前叩响门环。
片刻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侍女略显紧张的脸庞。
“陈师兄?”侍女认得陈庆,连忙行礼。
“曲师弟可在?”陈庆直接问道。
“回陈师兄,曲师兄出去了,至今未回。”侍女恭敬回道。
曲河出去了!?
陈庆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匆匆而来,正是刚返回的曲河。
曲河也看到了陈庆,脸上凝重之色未消,加快脚步走近。
“陈师兄。”
曲河沉声道:“你也是为了邓长老之事而来吧?里面说吧。”
陈庆微微颔首,没有多言,随着曲河一同进入院内客厅。
侍女奉上两杯热茶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客厅内只剩下两人,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我刚去拜见了师父。”
曲河深吸一口气,道:“邓长老身死的消息,现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宗门,据说主峰的骆长老得知后,已下令彻查。”
陈庆知道,邓子恒是主峰长老,骆平负责主峰相关事宜,两人平日关系密切,私交甚笃。
一位真元境高手,还是驻守一方的实权长老,如此不明不白地陨落,于公于私,骆平震怒都在情理之中。
尤其是在浮玉山岛局势紧张的这个节骨眼上,此事更是显得格外敏感。
“邓长老究竟是如何遇害的?”陈庆看向曲河。
曲河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目前没人知道具体详情,命牌是突然碎裂的,这意味着邓长老很可能遭遇了强敌,甚至是……被瞬间绝杀,连传递讯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我和师父猜测,此事八成和魔门脱不开关系,甚至可能和燕子坞也有牵连。”
“哦?为何如此断定?”陈庆追问。
“就在前不久,邓长老曾送过消息回宗。”
曲河解释道,“信中提及,东极城周围的一些村镇,发生了大规模屠戮事件,手段残忍,经查证,正是魔门之人所为,你也知道,魔门死灰复燃的速度极快,上次我们虽剿灭了其在附近的一处分坛,但难保没有残余,或者新的势力渗透进去。况且,一直有传闻,燕子坞在暗中为魔门提供便利和庇护。”
陈庆缓缓点头,陷入沉思。
魔门这势力,如同附骨之疽,若不将其根除,确实难以磨灭,总能找到机会兴风作浪。
邓子恒驻守东极城,打击魔门是其重要职责之一,因此与魔门结下死仇,被其视为眼中钉也不足为奇。
曲河继续道:“因为师父不日便要动身前往千礁海域,处理浮玉山岛的相关事宜,而邓长老又出自我真武一脉,调查邓长老死因便落在了我真武一脉肩上。”
他看向陈庆,目光郑重:“陈师兄,此次前往东极城调查,师父点名,让你一并前往,届时,将由你主要负责调查邓长老遇害一事。”
陈庆是由邓子恒引入真武一脉,两人有这份香火情在,而且此前曾一同前往东极城,对当地情况相对熟悉。
再加上陈庆如今已是真传第三,实力足以独当一面,由他负责调查,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陈庆听闻此言,看向曲河,语气平静道:“脉主让我前去,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调查邓长老之事吧?”
他感觉韩古稀在这个时间点派他离开宗门核心,远赴纷乱之地,或许另有深意。
曲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压低了声音:“果然瞒不过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确实另有考量,南卓然南师兄,快要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师父此次让你前去东极城,固然是信任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查明邓长老死因,但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你暂且避开宗门内的漩涡,避免在南师兄回来后,与他发生正面碰撞。”
陈庆目光微凝,瞬间明白了韩古稀的良苦用心。
他刚刚击败钟宇,登临真传第三,让九霄一脉颜面扫地,风头正劲。
而南卓然作为九霄一脉的真传之首,宗门大师兄,无论是为了维护九霄一脉的威严,还是出于其他考量,归来后都极有可能对陈庆有所动作。
韩古稀这是担心陈庆根基尚浅,在南卓然的压力下吃亏,故而借调查邓子恒之事,让他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韬光养晦。
此刻与如日中天的南卓然硬碰,确实并非明智之举。
“我明白了。”
陈庆缓缓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何时动身?”
“两日后。”
曲河道:“届时会有一批物资和人员一同前往东极城,师兄随众出发即可。”
“好,我知道了。”陈庆应道。
两人又就东极城的局势、以及需要重点关注的势力闲聊了片刻。
窗外夜色已深,星子稀疏。
见时辰不早,陈庆便起身告辞。
他回到小院,便将两日后需前往东礁海域一事告知了青黛,让她帮忙收拾些必要的行李。
青黛听闻此事,见陈庆神色沉凝,心知非同小可,立刻与白芷、紫苏等人一同细心准备。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清晨,真武峰上空,数头飞行异兽振翅盘旋,引得不少弟子抬头观望。
陈庆立于一头神骏非凡的金羽鹰背上,此鹰羽翼金光流转。
不远处,曲河也乘着一头金羽鹰,虽也神骏,但比起陈庆那头,气势上似乎略逊一筹。
两位随行的真武一脉执事长老,同样各自驾驭着一头金羽鹰。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前方那头异兽。
它并非鹰隼之属,形貌更似传说中的狰兽,头生独角,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
这正是一种极为强悍的异兽赤云狰,乃是韩古稀此前所降服。
真武脉主安然坐于这头赤云狰背上。
“脉主!”陈庆驱动金羽鹰靠近些许,对着韩古稀抱拳行礼。
韩古稀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陈庆,缓声道:“人都到齐了,稍安勿躁,还有一人要与我等一同前去。”
“师父,此人是谁?”曲河在一旁好奇问道。
他事先并未听说还有旁人加入。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叫,其声穿金裂石。
霎时间,陈庆座下的金羽鹰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曲河和两位执事长老的金羽鹰更是反应剧烈,浑身羽毛炸起,瑟瑟发抖,若非其主人全力约束,恐怕早已四散惊飞。
连韩古稀座下的赤云狰,也微微偏头,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只见远方天际,一道青色的流光翩然而至,速度看似不快,却瞬息间便到了近前。
那赫然是一头神异非凡的青鸟!
其体型比金羽鹰更为优雅修长,通体羽毛呈现出一种温润而深邃的青色,仿佛最上等的青玉琉璃,流光溢彩。
青鸟背上,一道素白身影迎风而立,衣袂飘飘,青丝如墨,容颜清丽绝伦,不是徐敏又是谁?
“韩脉主,诸位,我来迟了,见谅。”
徐敏立于青鸟之上,对着韩古稀等人抱拳一笑,声音依旧悦耳。
是她!?
陈庆看到来人,心中再次涌起诧异。
没想到韩古稀口中要同行之人,竟是这位徐敏。
韩古稀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摆手道:“不迟,我们也是才准备好,既然人到齐了,这便动身吧。”
“好。”徐敏点头,目光扫过陈庆,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即,一行人化作数道流光,向着千礁海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飞行途中,陈庆沉默不语,心中仍在思量邓子恒之事以及徐敏的出现。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前方的徐敏竟主动让青鸟放缓了速度,与他并肩而行。
“我们又见面了。”徐敏侧过头,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笑,与她前次在虹桥上的冰冷判若两人。
阳光透过她周身淡淡的青色霞光,映照在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更添几分温润。
陈庆收敛心神,回以一笑:“是啊。”
他顿了顿,感受着对方身上明显缓和了许多的气息,试探着说道:“看来徐师姐今日心情很不错。”
徐敏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笑了笑,“世事如天气,阴晴难定,心情自然也是如此。”
她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听闻陈师弟此次是要去东极城调查邓长老之事?那里如今鱼龙混杂,师弟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师姐提醒,陈庆自会谨慎。”陈庆点头。
徐敏“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轻轻一拍青鸟的脖颈。
那青鸟发出一声悦耳的轻鸣,双翼舒展,周身青霞微涨,速度悠然提升,再将陈庆等人甩在了后面。
这时,曲河驱动金羽鹰凑近陈庆,脸上满是好奇之色,低声问道:“陈师兄,你认识这人?”
陈庆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有过几面之缘,但谈不上熟悉,对其身份来历,我也一无所知。”
他看向曲河,“连曲师弟你都不知道?”
曲河摇头道:“宗门内真元境以上的女子,尤其是如此年轻……或者说看起来如此年轻的,我基本都有印象,但这此人,确实陌生得很。”
陈庆心中讶然更甚。
连曲河这等在宗门多年的真传都不知道,再联想到当初项长老那讳莫如深的态度,看来此女的背景,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恰在此时,韩古稀似乎察觉到后方两人的交谈,驱动赤云狰稍稍放缓速度,与两人并行。
曲河忍不住心中好奇,再次开口询问:“师父,这位徐姑娘究竟是何身份?看其座下青鸟,绝非寻常异兽,恐怕来历非凡吧?”
韩古稀闻言,缓缓道:“她的身份和来历……确实特殊,关乎一些宗门旧事与隐秘,不便细说。”
他语气微顿,“总之,你们只需记住,与她相处,保持尊重即可,若能结下善缘,对你们将来或有裨益,莫要深究,亦不可怠慢。”
见连脉主都如此讳莫如深,曲河虽然心中疑惑更重,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陈庆则是默默将韩古稀的话记在心里。
连一脉之主都如此态度,此女的身份恐怕牵扯极大,或许是某位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之徒,甚至可能与宗门创派祖师那一辈的遗留有什么关联?
他脑海中闪过在洞天中见到的那道模糊人影和得到的《太虚真经》,难道说这徐敏的出现,并非偶然!?
一行人日夜兼程,两日后,脚下山川地貌渐变,湿润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已进入了毗邻东海的虬龙道地界。
韩古稀示意众人降低高度,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峦上空停下。
“陈庆。”
韩古稀看向陈庆,神色肃然,“前方不远便是东极城,你便在此处与我们分开,前往东极城,调查邓长老遇害的真相,有任何发现,及时通过宗门秘法传讯。”
陈庆拱手沉声道:“弟子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浮玉山岛附近那里高手云集,局势复杂,处于风暴中心,远离那里也是好事。
虽然邓长老之死可能同样牵扯到巨大的阴谋和危险,但相对来讲还是安全一些。
“行事切记谨慎,若遇不可测之危,当以保全自身为先,不可冒进。有任何发现,即刻通过宗门秘法与我联络。”
韩古稀最后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