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丞相老神在在，倚靠着茶壶坐在桌面上，摇头晃脑好半天，吐出一个字：“等！”</br>崔九阳与向老头同时问道：“等什么？”</br>龟丞相道：“等大雨继续下！”</br>他指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与天地之间连成水幕的大雨：“等干涸的济水古道蓄水！</br>等济渎祠再现人间！</br>等那泥鳅贪心济渎祠的水府遗物！</br>等该死的倭人去济渎祠妄做主祭！”</br>龟丞相一爪拍翻一个空茶杯，道：“相爷我要一网打尽这些王八蛋！”</br>九姑娘将茶杯扶好，倒上茶水：“丞相大人，要等多久？”</br>龟丞相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么大雨，济水古河道必然蓄水，等水蓄到一定程度，济渎祠凝聚水中灵力，自然可以现世。我们……也只能等。”</br>一屋子人陷入沉默，皆是望向门外，屋内安静无声，只能听见外面长街上暴雨如注。</br>…………</br>路中千路老爷最近几天心里有些烦躁。</br>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码头上没法开工，偏偏省里陈副官催着要运二十船粮食去济南。</br>电报里还顺带问候了几句那两个日本贵客。</br>可路老爷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br>他总不能说，如今两位日本贵客足不出户，每日里整盆整盆的往外倒血水吧？</br>福祥商会会馆顶层客房外，四个侍女在门口待命，她们不敢进去，不然里面的贵客就是发怒。</br>她们也不敢离开，如果贵客呼唤而她们不在的话，路老爷必然大怒。</br>房间内，两个日本人一左一右躺在床上，两人毕竟男女有别，床中间隔着一道帘子，两人可以隔着帘子对话。</br>“我们躺了几日了？”安倍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胸腹以下带来的疼痛让她日夜难眠，好几天没合眼的她此时已经时间观念模糊。</br>她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棉被拱起一个高高的轮廓，那是她鼓起的肚子。</br>在被子下面，安倍的肚皮鼓胀，被撑到透明，里面有东西在时不时的挣扎。</br>那东西每挣扎一下，安倍都会颤抖一次，全身冷汗流淌，不断打湿被褥枕头，每过几个小时就要让侍女进来换上新的一套。</br>有时若是安倍下体流出鲜血来，还需要更换的更勤一些。</br>帘子另外一边，东乡也平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脖子，盖住他整个身体。</br>听到安倍问话，东乡先是眨巴眨巴眼，好像反应了好半天，才思考出一个答案，他说：“三天了。”</br>他一开口说话，才能看见，此时他满嘴血丝，都是三日来无时无刻不咬紧牙关，导致牙齿之间渗出血丝。</br>他被子下，看不见他的身躯，而是……无数的虫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br>甲虫、蜈蚣、飞蛾、蛆虫、苍蝇、蚰蜒……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他身上开出孔洞，然后在孔洞中进进出出。</br>每隔一个小时，侍女们就要送进来十五斤食物，供这些暴走的虫子吃掉，不然它们就会继续吞噬东乡的血肉。</br>万虫蚀骨之痛，已经让东乡理智接近丧失。</br>与巨鳖一战，两个日本人杀死巨鳖，拿到它的妖丹，却都身受重伤，付出了巨大代价。</br>路老爷再不懂，此时看着这些恐怖的场景也知道这两个日本人不是什么普通的游客或者学者。</br>而是日本术士。</br>他们要求寻找济渎祠的相关资料也根本不是为了考古，而是另有目的。</br>此时路中千站在商会最大的那间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倾盆大雨，心中有无数的念头在起起伏伏。</br>这些念头在他心里造成的混乱，远比此时被积水淹没的济宁城还要乱。</br>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必然会发生，不是人力所能计算。</br>想着一切，路老爷破天荒的抽了一袋烟，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戒烟二十年了。</br>偌大一座济宁城，就这样笼罩在大雨之中，两个城中最大的商会内，双方的人都在重伤之中等待着恢复……</br>也在等待济渎祠的现世。</br>大雨，又下了七天。</br>崔九阳的身体已经养好，接近至一极的修为也已经改变了他的体质，很多伤势在体内灵力运转下飞速修复。</br>九姑娘每日捧着她那济水鬼面的铁盒，拿着那些傩面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br>崔九阳却能看得出来，九姑娘的魂魄已经跟这些傩面深深交缠，此时可以说这些傩面就是九姑娘，九姑娘就是这些傩面。</br>向老头在不说话的时候喜欢站在连廊中，注视外面的长街，一看就是一整天。</br>崔九阳问过了孟大孟二才知道，他看的方向，就是福祥商会所在的方向。</br>龟丞相无所事事，他每天只是掰着指头在数日子，济渎祠即将出现，他好像有些紧张。</br>他仰面朝天呼呼大睡的时候，崔九阳有时能听见他说梦话，什么“老臣惭愧”“我主圣明”之类的。</br>这七日之中，安倍终于在第六日成功诞下一只恶鬼——这是鬼角御前的转世之法。</br>通过进入女体重新诞下，骗过轮回地府，让式神得以借阴司的无穷阴气进行恢复，这是安倍能想到的最快的恢复办法。</br>与巨鳖一战，鬼角御前几乎崩碎，若不采用此法，等济渎祠现世他们将毫无一战之力。</br>那姓崔的支那人法术玄妙，还看不出是何门派。</br>那个带鬼面的女子是傩面祭祀，当日在水神衣冠冢里见过她的手段，也非同小可。</br>此时安倍元气大伤，可为天皇尽忠，她心甘情愿，甚至带着兴奋与狂热。</br>东乡终于压制住了暴走的虫子，将大部分虫子回归休眠状态……</br>只是他的身体却已经千疮百孔。</br>一条肥硕的双头水蛭代替了他的心脏，两个头分别代替血液吞吐，维持着血液循环。</br>两个巨大的蚕蛹代替了他的双肺，蚕蛹鼓动之间，空气更新，使他保持着呼吸。</br>其余器官也各有巨大化或特异化的昆虫代替，此时东乡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虫人。</br>一圈圈的绷带缠绕着他的全身，只剩下双眼口鼻耳朵露在外面，时不时有虫子走错了路，从他耳朵爬出来又从鼻孔爬回去。</br>终于，终于。</br>若不是遮蔽天空的黑云，今晚当是月圆之夜。</br>城外二十里，已经蓄满水的济水古河道旁，一座古朴神秘的祠堂，出现在滂沱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