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

    魏今朔:“！？”

    那只手的主人从洞里爬了出来——是个穿着破烂的绿帽女子。

    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手中还攥着把晶莹剔透的金鱼草。

    而她的脚边，则缠着几株鲜艳欲滴的金鱼草，枯萎的“骷髅头”紧紧咬着她的裙角。

    “仙长救命！”女子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抬起头，n双手胡乱摆了摆，似是急迫要给魏今朔解释自己不是坏人。

    “松手！”魏今朔皱眉，正欲挣脱她的手，却见女子身后的洞口突然涌出大量黑雾，那些黑雾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朝着他们狠狠拍下。

    女子见状，赶忙松手，几个翻滚才堪堪躲开。

    “小心！”江浸月的声音在识海中炸响。

    黑雾巨手砸来，魏今朔刚要施法应对，却觉胸口一阵翻涌，喉头涌上腥甜——

    江浸月这具身体本就伤痕累累，方才强行催动传送阵已耗损大半灵力，此刻又被震波波及，经脉竟隐隐有撕裂的痛感。

    无奈，他只能快速后撤躲开。

    下一刻，那只巨手便猛地拍在地上，震得无数金鱼草连根拔起，枯萎的“骷髅头”散落一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骨头碎裂。

    此掌威力，若魏今朔再慢一步，定是要被拍成肉饼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一旁歪斜的墓碑才勉强站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尾的金蕊红梅黯淡了几分，连带着声音都染上几分虚弱：“该死……这破身体还真是不经用。”

    江浸月：“……”要不是你之前故意引路，我身体会伤成这样！？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江浸月还是冷静劝道：“别硬撑！那黑雾乃葬花茔的积怨所化，葬花茔不毁，怨魂难绝，别做纠缠。”

    而他话音未落，那黑雾巨手再度凝聚，这次竟分裂出数道细长的触手，如毒蛇般缠向魏今朔和那绿帽女子。

    刚逃脱的绿帽女子望着袭来的漫天触手，又看魏今朔自顾不暇的模样，一改方才的弱小模样，低声骂了句。

    随即将手中的晶莹金鱼草往腰间的竹篓一丢， 她目光凌厉，手中结印，灵力凝结出一把长弓。

    手握长弓，她脚蹬地上的墓碑借力向后变换方位，途中徒手抓起把金鱼草，拉弓，搭箭，瞄准，放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剑雨“簌簌”，亦是一场金鱼花雨，双向奔赴的极致浪漫挡下了黑雾触手。

    魏今朔这边，他缠在手腕上的抹额已化作巨型白练，护卫在周身。

    触手似是畏惧白练，并不敢凑上来。

    魏今朔冷眼瞧着绿帽女子转瞬判若两人，利落应对黑雾触手，眉梢微挑。

    而后，便毫不留恋地飞身离开。

    江浸月：“你就这样走了？”

    绿帽女子也是一愣，问出同样的话。

    对此，魏今朔回答：“又不是我招惹的麻烦，与我何干。”

    “你！”绿帽女子很想骂人，但奈何黑雾触手全冲她而来，她压根抽不出时间来骂。

    魏今朔跑路跑得很干脆，没有半点负担。

    废话，他都被人骂作妖道了，又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大善人，还管他人生死做甚。

    眼前光景快速变换，不过几瞬，他们便远离了那场大战。

    周身还是一望无际的金鱼草，只是这片金鱼草并没有花落后的“骷髅头”。

    落地的瞬间，夕阳的余晖便也彻底落下。

    魏今朔貌似认识路，不带犹豫地就往前走。

    “你来过这里？”江浸月忍不住发问。

    魏今朔没应，却忽地停下了步子，手捂着唇咳嗽起来，指间流出殷红的液体。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这身体，真是……罢了，还你。”

    他话音刚落，江浸月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再睁开眼，他已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

    一同而来的，还有浑身密密麻麻的痛楚——胸口是昙花妖留下的灼痕，小臂缠着鹤妖利爪划开的血口，连脏腑都因之前强行催动传送阵而隐隐作痛。

    体内的灵力早已在秘境的连番恶战中耗得一干二净，如今经脉空荡荡的，连调动一丝灵力都费劲。

    这具身体，若不是魏今朔占据主控权撑着，怕是早在浅水潭的厮杀里就散了架，哪还能撑到葬花茔来。

    先前神魂被定在识海里，江浸月不知自己的身体竟然虚弱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能让魏今朔自愿将身还交给他。

    快速给自己点了几个大穴，封闭了痛感，江浸月才观望起了周围环境。

    此地危机重重，他没打算在此停留疗伤，望着眼前的路，他问：“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魏今朔略带疲倦的声音传来，“一直往前，实在撑不住了倒地就睡也行。”

    江浸月：“……”

    拖着已然到达极限的身躯踽踽而行，他感觉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走不了多远，可留下是万万不行的。

    也不知这条路的尽头通往何处，是否还有其他潜在的危险。

    而今此举，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

    一路无言，唯有晚风拂过花海的沙沙声。

    素来喜欢在他识海里闹腾的魏今朔，如今却难得安静起来，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浸月记不清走了多久，只知天色已全暗了下来，夜空中星辰闪烁，花海中萤火飞舞，浅浅照亮他前方的路。

    蓦地，他停下脚步，身形不稳地扶着身旁的金鱼草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视线开始阵阵发黑，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又走了没几步，他只觉腿一软，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耗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失去意识前，他恍惚感觉有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心中不免生出疑惑——作为青丘禁地的葬花茔，居然还有活人在此。

    葬花茔当然有活人在，就比如方才的绿帽女子。

    再有，如果江浸月听过青丘近年的传闻，便会知道，一年前，青丘白氏一族的前任圣子便“住进”了葬花茔。

    “人比黄花瘦”这一词，用来形容如今的秦随再适合不过。

    他目缚白色丝练，手持竹杖杖，一身素白青裳，衣袂随风而动。

    他踏着月色而过，恍若这片金鱼花海中巡视的幽灵。

    似是被血气吸引，秦随脚下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但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他没停留，拄着盲杖快速离开，竹杖上的玉玲“铃铃铃”作响。

    可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却又停下了，因走得太快，他此时的呼吸很是急促，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待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他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皮包骨的手攥紧了盲杖。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盲杖顶端的玉铃被攥得微微发烫。

    秦随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转过身，循着方才那丝若有若无的血气，一步一步往回走。

    竹杖敲在铺满金鱼草枯叶的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慢，素白的衣摆扫过草秆，偶尔带起几片蔫吧的金鱼草。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咳嗽声，秦随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确定发出声响的位置，他蹲下身伸手胡乱摸索着，直到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他动作一顿，手再往上，摸到了那人的脸，也探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鼻息。

    ‘男子，杀气竟这般浓郁，虽受重伤却没死。’

    心中念着得到的信息，他便从怀中摸出个温热的瓷瓶——里面是他用葬花茔里偶有的灵气草叶熬制成的伤药。

    这药能治妖物留下的伤，但对眼前这人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反正他能做的都做了，活不活就看这人抗不抗得过来。

    将药液喂给江浸月后，秦随便抱着竹杖就地坐在了一旁，并未打算离开。

    他如今这副模样，本不该多管闲事的，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可他在此人身上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想等人醒来，好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错误。

    夜风寒凉，可秦随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维持着一个动作，呆呆坐着。

    花海中飞舞的萤火一只接着一只地凑到他跟前，可他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有风轻轻拂过。

    萤火散发的微光，照出了他苍白脸颊上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青裳未遮住的肌肤上也满是新旧叠加的青紫红痕。

    江岁新曾经一口一个的漂亮小狐狸，如今成了个面貌极其狰狞恐怖的小残废。

    这是江夜雪在见到秦随后的第一想法。

    在匆匆赶到葬花茔，找到江浸月的位置时，江夜雪就见去而复返的小瞎子给江浸月喂了药，还守在其身边，使得他刚要去捡人的动作只得撤回。

    说实话，看到秦随的第一眼，他真的没有认出，那人就是他在云梦九歌时随手帮了一把的，容颜极其昳丽妩媚的少年。

    江夜雪拉着“南流景”隐在金鱼草深处，目光落在秦随身上时，满是复杂。

    云梦九歌时的秦随，虽也受欺压，遭受种种磨难，但心态确实很好，并未因为不公而走上邪道。

    他虽姿容妩媚艳丽，但言语举止却透着世人难有的清傲之气，生于俗世，却不似俗世人。

    可眼前这人，素白青裳洗得发旧，脸上的疤痕纵横交错，连那双可轻易将人勾得心神失守的媚眼，都被白绫死死遮住。

    他只剩一副瘦得脱了形的骨架，那骨架上还是满满的暮气颓废，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莫名的，江夜雪并没有现身，只在暗处看着他们。

    并未避讳“南流景”，江夜雪再度翻开江岁新留给他的青白册子，仔细看过上面的内容，他不禁蹙了蹙眉。

    虽说世事无常，万事万物不会一成不变，总有变故，而今所见与江岁新留言稍有不同，也属正常。

    但他总感觉有些怪异。

    信中提到江浸月自秘境出来后，会落在青丘，因清剿海妖杀戮过重，在人妖混合的青丘，激怒青丘妖族。

    可事实是，江浸月掉落在了青丘禁地，活人都没有几个的葬花茔，此地哪来的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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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江浸月貌似也不需要他救，眼前的秦随可不就是替他救了人吗。

    至于信中提到的“再帮一次秦随”，思及此，江夜雪目光又落在那道过分清瘦且暮气沉沉的人影上，他不知道他能帮那人什么。

    没想好，所以他不想现身。

    在天边破晓，第一缕晨曦落在身上时，江浸月醒了。

    事实证明，那瓶药液是有用的，但也有可能是，江浸月这具一直处于厮杀状态的身体终于得以休息，恢复了体力。

    遮了遮刺眼的晨光，江浸月坐起身，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的他，抬眼便看到一个目缚白色丝练，一手抱着还带着晨露的金鱼草，一手拄着竹杖的……青年。

    以为是幻觉，他还揉了揉眼。

    似有感应，秦随抬眼对上了江浸月的视线，他张口，可似是意识到什么，又闭了嘴。

    意识眼前不是幻觉，江浸月脑子彻底清醒，他起身，落在秦随身上的视线满是警惕。

    葬花茔里遇到活人，那能是正常人吗？

    似是知晓江浸月想法，秦随未待他发问，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丝帕，凭感觉将其递给江浸月。

    江浸月疑惑，但还是接过了丝帕，打开，只见上面以鲜艳的花汁为墨写着两句话。

    第一句：“我是葬花茔的守墓人。”

    第二句：“你是谁，出自何门何派，为何出现在此？”

    江浸月捏着丝帕的指节微收，目光掠过秦随脸上纵横的疤痕与缚眼的白色丝练，喉间因伤势未愈还带着几分沙哑：“江浸月，无门无派，误入此地。

    ‘也是姓江，是江公子的亲友吗……’秦随闻言，心下低喃。

    思及过往，他握着盲杖的手轻轻动了动，盲杖顶端的玉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可他并未问出口，只是朝江浸月伸手，要回丝帕，而后以花枝为笔，以花露为墨，在丝帕上写道：“往东南方一直走，有路离开，莫要于此停留。”

    写完，他收下丝帕，抱起放在一旁的金鱼草，拄着竹杖离开。

    江浸月并未阻拦，目送那道清瘦的背影远去，回头看向东南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探一探。

    可谁知，识海里突然传来魏今朔的声音。

    “跟上他。”

    江浸月蹙眉：“什么意思？”

    魏今朔：“他是青丘上一任圣子秦随，跟着他才找得到出去的路。”

    不知为何，江浸月总感觉魏今朔在说“秦随”二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秦随？你认识他？！”江浸月回头看向那人逐渐隐入花海的身影，“你不信他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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