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迎已经没了气息。

    她单薄娇小的身体冰凉凉的，怎么也焐不暖。

    “迎迎，你别怕，我来了——”

    他把她抱入怀中，擦她脸上的雨水，然后低头吻她的脸、她的唇，不停往她身上灌灵力：“怎么还是那么凉？别怕，我在呢，一会就热了。”

    可没有用。

    她还是冰凉凉的，美丽的眼眸紧紧闭着，无声无息，白皙的手垂在地上，沾染了肮脏的泥土。

    “迎迎，你醒醒，求求你，你不能这样，回答我，叶迎，你说话！”

    他终究是慌了，慌得厉害，手开始颤抖，颤得很，几乎搂不住她的身子。

    雷声还在继续。

    一下下打在他身上。

    他脊背弯成一座桥，保护着桥下再不会说话的她。

    眼泪混着血水滴到她脸上。

    “迎迎，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别怪我，等着我——”

    他这么说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心痛到灵魂离体，悠悠飘荡着去了阴间。

    阴间冰冷，风沙不断，恶鬼咆哮。

    他不停地走，走过了鬼门关，走过了黄泉路，走到了忘川河。

    一阵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忘川河是血黄色的。

    里面翻涌着虫蛇和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而在河岸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红色彼岸花，绚烂妖艳，像是燃烧的火。

    真漂亮的花。

    跟他的迎迎一样漂亮。

    青隐痴痴看着，像是陷入了回忆。

    没一会，他的眉目渐渐清冷，似乎又恢复了曾经的佛性。

    他双手合十，蹲下来，对着鲜红彼岸花，却是说：“仙者，你可曾见过一个红衣女子经过这里？”

    彼岸仙者晃了晃躯体，鲜红色的花朵像一只向天堂祈祷的手掌。

    “没有。”

    他的声音凉凉的，没有一丝感情。

    “她是花妖。身上有花香。你再想想？”

    “真没有。”

    青隐见了，合掌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迈步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是木制的，险窄而光滑。

    此时是夜间，正是夜游神看守。

    夜游神身材高大，面貌凶恶，穿着黑色袍子，一手拿朱笔， 一手持卷簿，看起来刚正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来者何方人士？”

    他声若雷鸣，喝住了青隐的脚步。

    “阿弥陀佛——”

    青隐停下来，合掌低头，回道：“在下青隐。”

    夜游神闻声一愣，下一刻，翻开了卷簿，知道了他的身份信息，言语恭敬了很多：“阁下寿命未完，此地不得久留，且去！”

    青隐身形不动，余光扫过走过的亡魂，眼里难掩失望。

    迎迎，你在哪里？

    是还没来，还是……已经来过了？

    我……来晚了吗？

    青隐双手合十，目光慈悲而哀伤：“神者可曾见过一个红衣女子？她是花妖，丧命于天劫，身上花香袭人。”

    夜游神合上卷簿，摇头道：“不曾。”

    青隐听了，叹了口气，迈步往前走。

    夜游神本想拦着他，可一想到他的身份，又收回了手。

    青隐继续走，不停走，走着走着，看到了孟婆。

    孟婆是个绝色美人，一袭黑裙，更显婀娜多姿。

    她在给亡魂们盛孟婆汤，目光笑盈盈，口中念念有词：“前尘俗世多纷扰，忘川尽头无归乡。”

    青隐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她送走这些亡魂。

    有亡魂不肯喝孟婆汤，哭啼道：“不要。我不喝。我得记着他。他说了，让等着他，记着他。孟婆大人，求您放过我吧。”

    亡魂娇娇弱弱倒在桥上，美丽的容貌，泪水盈盈，让人怜惜。

    孟婆却是冷若冰霜：“你若是不喝孟婆汤，那就得跳忘川河。如此，等上千年，才能带着记忆投胎。”

    亡魂戚戚然：“呜呜，郎君，呜呜——”

    孟婆视而不见，面色冰冷、严厉：“而这千年中，你不仅日日要承受虫蚁、恶鬼蚀身之苦，还要忍受无边的寂寞。或许有天，你会看到桥上走过最爱的人，但你们不能说一句话，他甚至看不见你。那么，你喝还是不喝？”

    亡魂听得害怕了，哆哆嗦嗦接了孟婆汤，一边喝，一边落泪：“孟婆，您真无情！”

    无情的孟婆终于送完了这一波亡魂。

    她看向等在旁边的男人，眼里不复刚刚的冰冷，妩媚含笑，声音悦耳：“你是谁？尚有寿命，怎会来此？”

    青隐合掌鞠躬：“在下青隐。我来寻人。”

    “寻什么人？”

    “我的妻子。”

    “她长什么样？”

    “她是花妖出身，一袭红衣，身上花香袭人。不久前，丧命于天劫。”

    “哦。”

    “仙者，可曾见过？”

    “你这么说，似乎见过。”

    孟婆扯了谎，笑眸闪过一丝恶意。

    青隐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发觉，激动地问：“她在哪里？可喝了汤？”

    “没有。就像刚刚那傻女人，嚷嚷着要记着某个人，不肯喝汤呐。”

    “迎迎，你好傻……”

    他高兴又心疼，还有些不安：“然后呢？她去了哪里？”

    “我就说，你可以不喝汤，但不喝汤就得跳忘川河——”

    她说到这里，看男人满眼痛惜，笑得更灿烂了：“然后，她就跳下去了。真勇敢的女人。我在这里待了几千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勇敢的——”

    “咚！”

    青隐没听她说完，就跳了下去。

    他在忘川河里呼唤：“叶迎，我是青隐，叶迎，迎迎，你在哪里？快回我一声，我来寻你了——”

    血黄色的水散发着腥臭，往他喉咙里灌。

    恶鬼、虫蚁缠上了他的身。

    他在忘川河里浮浮沉沉，像是无根的浮萍。

    “迎迎，迎迎，你别怕，我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了。

    孟婆看了一会，转开视线，看到了又一波的亡魂。

    她又要盛汤了。

    这汤是红褐色的，散发着跟忘川河水一样的腥臭味，似乎永远盛不完。

    真无趣。

    她面上不显，笑容温柔又冷漠：“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何不喝我孟婆汤？从此相忘再无殇。”

    亡魂们终有归处。

    人亦然。

    青隐跳了忘川河，宛如黄粱一梦，又回到了人间，回到了红尘。

    他躺在床上，高烧昏迷，低声呓语：“迎迎，不要离开我，迎迎，你回来，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