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公司和申办资质的事情千头万绪，沈秀兰和张建国一连几日都泡在各种文件和办事流程里。

    张建国学习得很快，从一开始的无措到现在的条理分明，让沈秀兰省了不少心。

    但绷紧的神经总需要放松，到了周末，沈秀兰便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雷打不动地陪孩子们。

    这个周六，天气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

    沈秀兰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市里的文化宫，叶妍在这里上舞蹈兴趣班。

    她给叶邵凯和团子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让他们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等，自己则站在教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穿着练功服的小小身影。

    叶妍的身形在同龄孩子里不算出挑，但她练得格外认真。

    每一个压腿、每一个旋转，都用尽了全力，小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

    沈秀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就染上了笑意。

    “这位同志，请问里面那个穿粉色练功服的小姑娘，是您家的孩子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沈秀兰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不像坏人。

    她点了点头：“是的，她是我女儿，有什么事吗？”

    男人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我找的就是她。同志您好，我叫吴刚，是市电影制片厂的导演。我们正在筹备一部新电影，里面有个小女孩的角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刚才看您女儿，觉得她的气质特别贴合，那股子纯真又带着点倔强的劲儿，正是我们想要的。”

    导演？电影？沈秀兰愣了一下。上辈子，她只在报纸和电视上见过这些。

    吴导演看出了她的疑虑，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给她，又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们下周三下午在文化宫三楼的小礼堂有个试镜，如果您和孩子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这个角色是个山里的小女孩，戏份虽然不多，但很重要。”

    沈秀兰接过名片，上面的头衔清清楚楚。

    她心里有些起伏，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明星梦，而是觉得这或许是叶妍人生中的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更自信、更开阔眼界的机会。

    她道了谢，收好名片，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婉如的女儿晶晶也在学跳舞，这么好的事，理应跟朋友分享。

    可接下来两天，电器行和筹备公司的事缠身，她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周三中午，她才猛然想起试镜的事。她匆匆关了店门，赶回家接上叶妍，又叫上了叶邵凯和团子，说好试镜结束就带他们去吃肉包子，两个小子才乐颠颠地跟上。

    一行人赶到文化宫三楼，小礼堂门口已经聚了不少家长和孩子。

    沈秀兰牵着叶妍的手正要进去，迎面却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婉如拉着女儿晶晶从里面出来，晶晶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看到沈秀兰和叶妍，林婉如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脚步都钉在了原地。

    “秀兰……你们……你们也来了？”她的声音干涩，眼神躲闪，双手不自觉地把女儿往身后拉了拉。

    沈秀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看了看哭丧着脸的晶晶，又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林婉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有点闷。

    她什么都明白了。

    “婉如，”她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也知道这个消息？”

    “我……我是听我一个在制片厂的远房亲戚说的。”

    林婉如的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就是……就是想带晶晶来试试，没想别的……我怕跟你说了，万一选不上，大家尴尬……”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沈秀兰内心掠过一丝失望。朋友之间，最怕的就是这种藏着掖着的心思。

    她可以理解一个母亲望女成凤的心情，却无法释怀这份被隔开的生分。

    但她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只是伸手理了理叶妍的衣领，语气平静地对林婉如说：“没关系，都是为了孩子，我们先进去了。”

    说完，她便牵着叶妍，绕过林婉如母女，走向小礼堂。

    这小小的插曲，却让本就有些紧张的叶妍更加不安了。

    看着礼堂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能说会道的孩子，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沈秀兰的衣角，半个身子都躲在了妈妈身后，头垂得低低的。

    “妈妈，我们回家吧，”她小声央求，“这里的人……我害怕。”

    沈秀兰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说：“妍妍，你还记得妈妈跟你说过的吗？机会来了，我们试试看，行就行，不行也没关系。你只是来跳个舞，就像在教室里一样，好不好？”

    叶妍还是摇着头，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叶邵凯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生硬，却异常清晰：“怕什么？不就是进去让那些人看一眼吗？你跳得比刚才出来的那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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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的是晶晶。

    团子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挺起小胸膛，挥了挥肉乎乎的拳头：“姐姐，不怕！有我跟哥哥呢！”

    叶妍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们。叶邵凯的眼神有些别扭地避开她，耳朵却有点红。

    团子则冲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坚定。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驱散了她大半的胆怯。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沈秀兰，小声却清晰地说：“妈妈，我想试试。”

    试镜的过程比想象的要简单。吴导演就坐在台下的一张桌子后，他很有耐心，对每个孩子都和颜悦色。

    轮到叶妍时，他并没有让她跳舞，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小姑娘，你叫叶妍是吗？你想象一下，现在天黑了，你一个人在山里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你心里会想什么？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叶妍愣住了。迷路……找不到妈妈……这些词汇像一把钥匙，倏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那个尘封的匣子。

    那些在李家村被冷落、被忽视，眼巴巴盼着妈妈却怎么也等不来的日与夜，那些孤单和恐惧，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抬起头，环顾着空旷的礼堂，眼神里先是茫然，然后是寻找，最后，当她的目光落在台下的沈秀兰身上时，那份寻找变成了刻骨的依赖和委屈。

    她的嘴唇翕动着，眼眶迅速地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是表演，是真实的情感流露，纯粹得让人心疼。

    吴导演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脸上渐渐露出激动的神色。

    他没有出声打断，直到叶妍的情绪稍微平复。

    他转过头，对他身边的助理重重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台边，对着还有些抽噎的叶妍和台下的沈秀兰，露出了一个温和而肯定的微笑。

    “不用再试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回响，“这位小同志，我要找的那个角色，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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