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夫人刚回红霞院,一身淡绿绸衫的莫夫人,一身大红锦袍的齐夫人掐准时机而来。
    尚在门口,满脸褶皱的莫夫人拉起寒夫人的手殷殷追问。
    “王妃,世子是否同意调南北衙禁军进城?”
    寒夫人尚未看清二人的用心险恶,幽幽叹了口气。
    “谦儿说王爷是身体抱恙,需在偏殿静养一些日子。
    外界传言乃无稽之谈,不足为虑,没必要调兵进城。
    两位姐姐,你们为何坚持要调兵进城呢?
    城里有两三万兵马,只要没人举兵造反,足够稳住雒京局势。”
    莫夫人急了。
    “王妃此言差矣。
    王妃比我们年轻几岁,幼时不住在雒京,对当年的六王之乱没有切身体会。
    我二人当时已经十几岁,很多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六王之乱爆发前,雒京城突然谣言满天飞,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人说太宗皇帝暴毙,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
    有人说太宗皇帝将皇位传给三皇子,还有人说传给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
    总之,各种各样的谣言甚嚣尘上。
    最初大家以为这只是谣言,都没有放在心上。
    不曾想,当天夜里雒京就乱了。
    六个皇子谁都不服谁,为了争夺那把椅子,开始引兵厮杀。
    一夜之间,无数达官显贵纷纷率领府兵加入混战。
    几万人马像发疯的野兽相互攻伐,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雒京如同阿鼻地狱。
    放眼望去,遍地狼烟滚滚,遍地残肢断骸,遍地颓垣断壁。
    一座座府邸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成为焦尸。
    时隔三十多年,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依然历历在目。
    王妃,今天谣言兴起的架势和六王之乱爆发前如出一辙,不得不防呀。”
    齐夫人抓住寒夫人另一只手,连声附和。
    “莫姐姐所言甚是。
    王妃,谦儿年幼,以前没接触过政务,根本不知利害,也不知人心险恶。
    虽说我们不相信王爷会先走一步,但你我心中有数。
    王爷去年大病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一年多是靠汤药撑着。
    前些天王爷走进偏殿就没出来,还将军政大权匆匆交给谦儿,谦儿又派寇清江领兵围住偏殿,宣纸封门封窗。
    你看现在的偏殿像是可以住人的地方吗?”
    齐夫人悄悄拭了拭鳄鱼的眼泪,拭完继续说。
    “王妃,王爷应该是走了。
    谦儿多半是担心王爷死讯会动摇大局,迫不得已封锁消息,这是必要措施。
    这座王府处处都有眼线,消息瞒不住的。
    谦儿过于天真,以为封锁消息就能高枕无忧,怎么可能呢?
    王妃,您是王府的主母,谦儿的亲生母亲,为了大魏国,为了王府,更为了谦儿,您要当机立断替谦儿拿个主意,赶紧派人去南北衙调兵进来吧。
    再晚一步,等雒京陷入乱局,一切可就晚了。”
    齐夫人边说边朝莫夫人挤眉弄眼。
    齐夫人絮絮叨叨说完,莫夫人再度发起言语攻势。
    “王妃,虽说王爷将兵马大权交给了谦儿,但你是谦儿的母亲,有资格代谦儿主持大局。
    皇帝年幼的时候太后还能垂帘听政呢。
    这时候你要拿出王府主母的气魄,尽快帮谦儿拿主意呀。”
    出翠柏院时,寒夫人本已信了杨谦的话,断了调兵进城的念头。
    但被莫夫人齐夫人虚词游说一番,心思有所松动,认为她们所言不无道理。
    自己的宝贝儿子以前从来没有处理过国家大事,在这方面生疏的紧。
    有句话叫“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莫夫人齐夫人年近五旬,出身显赫的官宦世家,跟随王爷杨镇走过无数的风风雨雨,对形势判断自然是不会错的。
    她敛了敛神,向左看了一眼莫夫人,向右看了一眼齐夫人,跃跃欲试。
    “我没有兵符,也没有左右卫府和兵部签署的调兵诏书,南北衙禁军未必会听我的,怎么调得动城外的禁军?”
    莫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的春花灿烂。
    当然是暮春时节风吹雨打过后的残花败柳。
    “我的傻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是雒京王妃,王爷对你宠爱有加。
    你是世子殿下的母亲,王爷将军政大权交给世子,不就等于交到你的手里吗?
    执掌北衙禁军的左右武卫大将军,执掌南衙禁军的左右骁卫大将军,都是王爷的心腹大将。
    你用王妃金印写几封密信,将城里的局势告诉他们,他们当然会领兵来拱卫王府的。
    虽说此举不合朝廷兵制,但事急从权,非常时期用非常办法,顾不得那么多。
    天快黑了,天黑后雒京城会发生什么,谁都算不到的。
    王妃,你赶紧写信吧,然后派杜雄龙绝快马传信。
    他们是王爷信任的贴身护卫,左右武卫和左右骁卫的将军看到他们肯定会听令行事。”
    寒夫人踌躇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快步走进红霞院,命丫鬟取来文房四宝,准备研墨草拟调兵手令。
    莫夫人齐夫人相视一笑,托词告退。
    出了红霞院,二人走向齐夫人的明月院,一路不停窃窃私语。
    齐夫人悄悄说道。
    “好些天没看到王爷,封王盛典这等大事他都不露面,偏殿为重兵包围,他是生是死只有杨谦那坏胚子知道。
    须让南北衙禁军进城闹一闹,探一探此事真伪。”
    莫夫人举目四顾,确信四周没有六耳,幽幽叹息。
    “此事确实铤而走险。
    王爷若健在,你我恐怕都讨不了好。
    王爷若是没了,我决不容许这对贱婢母子独掌大权。
    妹妹,拿王妃金印调兵不合朝廷兵制,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大将军断然不会从命。
    庆幸这几年,舍弟在左右武卫左右骁卫拉拢了一些手握实权的郎将。
    这些人,舍弟早已打点好了。
    只要寒盈贱婢的王妃密令传到南北衙,就算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大将军不肯出兵,那些郎将也会绕过几位大将军,偷偷率本部兵马进城。
    最终开进雒京的兵马可能不会很多,也许只有四五千人。
    另,舍弟任右金吾卫将军,麾下有几千兵马,这些兵马不能擅动,但将军可以相机行事,帮我们打打掩护。
    我们不是起兵造反,而是为了搞乱雒京局势,这点兵马应该够了。
    等他们进了城,就找借口跟金吾卫或监门卫大闹一场,趁机烧掉一些宅子。
    火势一起,雒京大乱,届时就有理由召熊琳薛筱进京协助平叛。
    他们是雒京王府的女婿,女婿当半子,协助年轻识浅的小舅子稳定朝局合情合理,满朝文武定然无话可说。”
    齐夫人缓缓点头。
    “姐姐此计甚妙。
    十二卫府大将军是王爷嫡系心腹,他们大多拥戴杨谦那坏胚子,想借南北衙禁军发动兵变几无可能,但挑唆一些军官搞点事情,对我们来说易如反掌。
    现在有个麻烦,没有左右卫府和兵部诏令,监门卫那边会阻止城外禁军进城。
    我父亲虽隐退多年,但他在监门卫还有一些心腹旧将。
    我马上修书一封送给父亲,请他帮忙疏通几个城门守将。
    一不做二不休,调南北衙禁军进城可能还不够,须把事情尽量闹大一些。
    小妹有个提议,我们写封信给杨晓涵,告诉她王爷已薨,世子杨谦恶意封锁消息。
    这丫头武功高强,性情刚烈,比我们还厌恶寒盈母子。
    倘让她知道最疼她的爷爷没了,三叔杨谦瞒着她,阻止她见王爷最后一面,她定将王府闹得天翻地覆。
    届时王爷再不出面,就可断定他真的归天了。”
    莫夫人抚掌大笑。
    “妹妹果然聪明。
    杨晓涵是王爷最疼的孙女,手握一营战力不俗的铁甲精骑。
    她这一闹,杨谦那坏胚子招架不住,寒盈这骚狐狸更不敢招惹。
    等杨晓涵把王府闹翻天,还不见王爷出面安抚,我们就传信去山东道河东道,让熊琳薛筱以奔丧为名星夜兼程赶回雒京,趁机夺权。
    这事拖不得。
    杨谦刚掌权,人心还未归附,根基浅薄,熊琳薛筱越早回京越易夺他的权。
    齐妹妹,咱们先君子后小人,有些事要先跟你约法三章。
    我们当务之急是通力合作,设法铲除寒盈母子。
    铲除他们后,由谁执掌朝廷大权,就看熊琳薛筱的造化。
    没铲除寒盈母子之前,你我切不可自相残杀,免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齐夫人拉着莫夫人的手郑重表态,语气相当诚挚。
    “姐姐放心,妹妹心里有数。
    不将这对母子拉下马,我们的女婿熊琳薛筱没有上位的可能。
    姐姐既然把话说的这么透彻,那我不妨多说一句。
    我们结盟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铲除寒盈母子。
    寒盈母子垮台后,我女婿薛筱和你女婿熊琳必有一战,届时妹妹可不会手下留情,姐姐莫怪妹妹心狠手辣。”
    莫夫人扯了扯嘴角,遍布皱纹的眼角斜斜睨着齐夫人,伸手撩了撩鬓丝。
    “妹妹放心,到了那一日,姐姐也不会心慈手软,且看咱们各显神通。”
    齐夫人会心一笑,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好,一言为定。给杨晓涵的密信谁来写?”
    莫夫人低头想了想,很快徐徐抬起头。
    “你写你的,我写我的。
    两封信同时送过去,以涵丫头那性格,今晚恐怕就会来兴师问罪。”
    齐夫人认为如此甚好,马上答应下来。
    二人笑着挥手告别,各自返回住处。
    转身的刹那,二人嘴角掠过一丝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