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如镜,碎裂的晨光在波浪间跳跃。白木承仰躺着,任海水托举着残破身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钝痛。咸涩的水灌入鼻腔,他却不愿立刻游向渔船??那不是逃避,而是需要这片刻的寂静,去消化刚刚目睹的一切。
田中健……那个怪物的名字,原来如此平凡。
“你也是被人骗去的吗?”他在心里问,望着天边渐亮的云层,“为了救谁?又或者,只是太穷了,连命都不值一提?”
渔船缓缓调头靠近,螺旋桨搅动暗流。夜行妃古一探出身子,用木杖钩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上甲板。没纱立刻扑上来,用毛巾裹住他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哥!你差点就没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白木承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
他的目光越过妹妹肩头,落在远处燃烧的平台。火舌从B3层喷涌而出,浓烟滚滚升空,在黎明前的灰蓝天空中划出一道焦黑伤痕。自毁程序已全面启动,整座“深眠七号”正缓缓倾斜,像一头垂死巨兽沉入深渊。
“柳龙光呢?”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没人说话。
只有风声与火焰爆裂的噼啪响。
良久,夜行低声道:“他没出来。”
白木承闭上眼。
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见少年时代的柳龙光,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头啃着半块冷掉的面包。那时没人知道他是被遗弃的孤儿,也没人知道他每天靠奖学金和地下情报交易换来的营养剂活着。他们相识于一场校园斗殴,白木承为他出头,被打断两根手指;而柳龙光,则第一次对人说出了谢谢。
后来,他成了白木道馆的常客,成了没纱口中的“柳哥哥”,也成了唯一一个敢当面骂白木承“你这个不懂人心的笨蛋”的人。
而现在,他把自己留在了地狱里。
“他不是死了。”白木承忽然说,睁开眼,“他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活着。”
“什么意思?”没纱怔怔地问。
“他知道那些收容体不会攻击清醒的人类意识。”白木承望向火海,“但他也知道,如果没人引导它们撤离,它们会在混乱中互相残杀,或被麻痹气体永久冻结。所以他留下来了……以自己的生命频率,作为信号塔,带领他们走向自由。”
夜行点头,眼中闪过敬意:“有些人,生来就是桥梁。连接光明与黑暗,连接人性与异变。柳龙光……或许从来就不属于地面世界。”
没纱咬着嘴唇,泪水再次滑落:“可他还答应教我做数据分析……说要帮我建立格斗者心理模型库……”
“他会的。”白木承轻声说,“只要我们还记着他,他就没真正离开。”
渔船驶离爆炸范围时,主控芯片突然震动。白木承取出数据终端,屏幕自动解锁,跳出一段视频留言。
画面中,柳龙光背对着镜头,站在主控室中央,身后是无数闪烁的监控画面。他穿着染血的夹克,右臂已被暴食三号撕裂,仅靠应急凝胶封住血管。但他站得很直。
“喂,听得到吗?”他笑了笑,声音平静,“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主机病毒成功了,我也……大概率活不下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忍痛。
“别摆那种脸,白木承。我知道你在看。我不是英雄,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不想再当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废物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靠别人保护??你、没纱、甚至红叶医生。但现在,轮到我来做点事了。”
镜头微微晃动,他转过身,露出背后插满导线的接口装置。
“识心让我接入核心网络,成为临时生物中继节点。我能用神经信号稳定释放‘安抚波’,让那些实验体不再攻击彼此。代价是……我的大脑会随着系统崩溃一起烧毁。”
他笑了,笑得像个终于考完试的学生。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勇次郎因子’不是人造的。它来自某种远古基因片段,埋藏在人类dNA最深处,只有经历极致痛苦并保持清醒意志的人才能激活。而你之所以活性度94%,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你一直在承受??妹妹的病、父亲的死、社会的排斥……可你从未放弃过‘做人’这件事。”
画面开始模糊,电流杂音增多。
“还有……替我查一件事。红叶带走的数据里,有个编号【YU-RI-Ko-07】的日志文件,加密层级极高。但我破解了一角,里面提到……‘第一代适格者’的存在。那个人,可能比我们都早几十年出现。也许……他才是这一切的起点。”
最后,他抬起完好左手,比了个道馆里的老手势??拇指抵眉心,象征“致意”。
“下次见面,我要喝你家新口味的抹茶玄米冰激凌。记得留一份。”
视频结束。
白木承沉默良久,将芯片小心收进贴身口袋。
朝阳终于跃出海平面,金光洒满废墟般的海域。渔船划开波浪,驶向东京轮廓。
三天后,道馆重开。
门匾换成了新的:**“空道?归尘”**。
墙上电子屏不再播放战斗录像,而是滚动显示着一张张照片??都是曾在地下实验中失踪者的面孔。下方一行小字:“寻找回家的路”。
前来报名学武的少年越来越多。他们不只为变强,更为理解何为克制。白木承不再教授禁忌技法,只传基础五式:守山、云手、迷踪、断脉、归尘。每一式,都配有柳龙光整理的心理模型分析表,以及实战伦理守则。
“练武不是为了打败谁。”他对新生们说,“是为了在你想挥拳的时候,还能记得住对方也是一个会疼、会哭、会想回家的人。”
没纱负责接待和营养餐调配,她设计了一份“情绪平衡菜单”:愤怒时吃紫薯椰奶,焦虑时配桂花乌龙冻,悲伤则推荐热巧克力麻?团子。她说这是继承柳哥哥的遗志??用温柔的方式,治愈暴力留下的伤。
夜行妃古一则开始撰写《超武斗时代纪事》,记录这场风暴中的每一个名字,无论生死。
某夜,白木承独自留在道馆练习。他不用逆呼吸,也不催动梵音,只是反复演练最简单的冲拳,一拳,又一拳,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闷声响。
忽然,门铃轻响。
一名少女站在门外,约莫十六岁,瘦弱苍白,左臂缠着绷带,眼神警惕而倔强。
“你是白木承?”她问。
“是。”他擦了擦汗。
“我叫佐仓凛。”她说,“我母亲……是‘深眠七号’的清洁工。她三个月前失踪了。我在她手机里找到一段录音,里面提到了你的名字,还有……‘归尘’这个词。”
白木承心头一震。
他让女孩进来,倒了杯热茶。
她从包里取出一台老旧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沙哑女声传出:
> “……如果有人找到这台机器,请告诉白木先生……我们没疯。我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尤其是C区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她每天都在画一幅地图,说总有一天会有人顺着它回来接我们……她说她的哥哥一定会来……”
录音戛然而止。
白木承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三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他未婚妻的生命,也让他背上巨额医疗债务。他曾被迫参加一次秘密擂台赛,对手是个被药物强化的少女,代号“赤瞳”。那一战,他赢了,但她消失了,档案被彻底抹除。
而现在,她的声音穿越黑暗,回来了。
“她还活着。”佐仓凛盯着他,“而且不止她。平台上还有更多没被销毁的收容区。你们炸毁的是B区和C区,但d区以下,是垂直结构,深入海底岩层。那里关着的……是‘完成品’。”
白木承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去过。”少女掀起袖子,露出手臂内侧一道激光烙印:**d-07 实验体?观测员**。
“我是被派出来确认外界反应的‘信使’。他们以为我会背叛,可我只想找个人,把真相说出来。”
她直视着他:“你愿意听吗?”
白木承站起身,走向储物柜,取出一条崭新的红色绑带。
“我不只想听。”他说,“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看。”
与此同时,雪山深处。
白发老人放下刻刀,凝视石碑上刚雕好的名字:**白木承**。
他转身走向密室,推开沉重铁门。
室内,数十个培养舱整齐排列,每一个都漂浮着处于休眠状态的年轻人,男女皆有,年龄各异,胸前统一佩戴铭牌:
> 【樱花计划?第二代适格者培育中】
> 基因模板来源:未知(匹配度91.6%)
老人缓步走到中央舱前,伸手轻触玻璃。
舱内是一名少年,面容清秀,闭目安睡,额前有一道淡粉色疤痕,形似初绽花瓣。
“时候到了。”老人低语,“东京的风吹开了门,而你们……该醒了。”
他按下按钮。
培养液开始退去。
全球各地,悄然发生异变。
印度贫民窟中,一名少年徒手接住坠楼孩童,骨骼未折,反将冲击力转化为弹跳,跃上三层楼顶。
巴西雨林边缘,猎人发现一群变异猿类围坐成圈,模仿人类打坐姿势,脑电波显示高度同步化。
西伯利亚极地站,科学家检测到地磁异常波动,源头指向一处从未标注的地下洞穴,洞壁刻满与“蚀月之眼”相似的古老符号。
而在东京医院地下室,一台废弃监护仪突然自行启动,屏幕上跳动着不属于任何现存病人的生命体征曲线。数值不断攀升,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
> **勇次郎因子活性度:97.3%**
滴??
警报未响。
但整个城市的电网,轻微颤动了一下。
如同大地,在梦中翻身。
白木承站在道馆屋顶,望着星空。
没纱悄悄走上来,递给他一杯热牛奶。
“还在想她吗?”她轻声问。
“嗯。”
“你会去找她?”
“必须去。”他接过杯子,却没有喝,“但这次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一个人硬闯地狱。我要建一支队伍??由幸存者、觉醒者、不愿再沉默的人组成。我们要做的,不是摧毁所有实验室,而是让这个世界看清代价。”
他仰头饮尽牛奶,将纸杯捏扁,投入回收箱。
“力量不该是少数人的特权,也不该是牺牲人性的捷径。它可以是一种选择??一种在黑暗中依然能握住光的选择。”
没纱靠在他肩上,小声说:“那我算一个。”
远处,第一缕晨光照亮城市天际线。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场“超武斗”,才真正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