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神色平静地望着执夫,缓缓闭上眼,几息后睁开。
“你可知,武将入殿就座意味着什么?”
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执夫身上。
“臣知道。”
执夫低头回应。
嬴政听后笑了笑,眼神里透着疑惑。
“那你为何还要上殿?你可清楚,秦国祖制,连寡人也无法更改。”
说到这里,嬴政眼神一冷,目光如刀,压抑的怒意几乎藏不住。
执夫叹了口气。他真的低估了这时代祖训的分量。怪不得王翦、蒙骜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大概能猜到那些文臣上朝时的态度,即便不能拿这件事打压他的军功,但他们心里清楚,祖训高于一切。
“秦国的律法,是秦国的根基。执夫身为秦将,更是王上的臣子。在臣心中,王上高于一切。”
执夫低头弯腰,恭敬说道。
……这……是不是在拍马屁????
“是啊,是啊!”
嬴政红着眼,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摇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片刻后,他抬起手,指向远处,眼中泛起水光。
“寡人高于一切,可他们为何不明白?为何?”
嬴政低声问执夫,声音里满是不解。
紧接着他怒吼一声“为何!!!”
他想起那天命悬一线,百名文武大臣在场,却没有一人敢出手救他,没人敢阻止刺客。
这一切都在说明——在他们心中,祖训比他的命更重要!
执夫沉默着,低头不语。他明白嬴政心中的愤怒和失望。那是一种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觉,仿佛良心被人一脚踢走了一样。
过去,嬴政对所有人几乎都掏出了真心,像孝公对商鞅,惠文王对张仪那样。无论面对文臣武将,秦王嬴政都给予了信任,赏赐了官位,甚至送上了美人。
说实话,执夫都觉得王翦那些人太死板了。
“他们一个个都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可当我真正需要他们时,为什么连一步都不敢踏出来!!!”
声音从低沉逐渐变成怒吼。执夫安静地听着眼前的嬴政倾诉,听着他压抑已久的愤怒与不甘。
不用多想,执夫也知道,这两日嬴政依旧如常上朝,脸上带着笑意面对百官,对王翦、蒙骜等人依旧温和如初。
他嬴政,还是那个被众人拥护的君王。
这一刻,执夫明白,自己走进了嬴政心里最深处,成了那位千古一帝,那位被称为暴君的嬴政——
最信任的人。
三天后,执夫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坐上了离开咸阳宫的马车。
车中,嬴政的那句话仍在耳边回荡
“如今寡人有李斯,可比商鞅、张仪。”
“但寡人要你,做寡人的白起!”
执夫的官职没变,还是原来的位置。
可他心里明白,这一次,他得到的东西,比灭六国还重要。
前所未有!!!
从那天起,嬴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斯和百官依旧是大秦的核心。王家、蒙家仍是忠诚的将门。只有执夫知道,那位君王,到底有多愤怒。
“你的身子还没恢复,怎么又起来练剑!”
纪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那天他回来,她亲眼看到他背后那道伤有多吓人。
“最多三五个月,王上就要伐燕。我得练练筋骨,不然到了战场,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
执夫笑着打趣。
没想到她听完,眼神突然变得愤怒,盯着他许久不语,眼眶慢慢泛红,泪水悄然浮现。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见状,执夫赶紧放下手中的剑。
谁说有命在就天下无敌?怎么还是怕这个家里的“大将”?
可在这战国时代,说实话,真的挺无聊。
出征的兄弟还没回来,他也懒得去蓝田。
再说,纪子连马都不让骑。她的理由是马背颠簸,万一扯开伤口怎么办。
执夫在家休养了整整半个月,全靠纪子和曲优照料。他每日捧着竹简,反复研读兵书,沉默不语。
这天,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走进院中,额头上缠着白布。
院子里,执夫正坐在木凳上看书,身旁陪着纪子和曲优。三人同时望向来人。
“将军!蒙老将军战亡,我家老爷请您前去一叙!”
老者声音哽咽,说着缓缓行礼。
执夫眼神骤然放大,整个人仿佛被击中,呆坐在原地,满脸难以接受。
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刚想站起来,却一阵无力,又坐了回去。
“执夫!”
“将军!”
纪子和曲优连忙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
“老将军怎么会战死?代郡不过是个小地方,公子嘉手下也不过万余残兵,怎么可能?”
执夫目光空洞,喃喃自语,仍不愿相信。
早前他听闻赵国赵王之子公子嘉现身,带着一群逃兵攻占了代郡。秦王嬴政便派蒙骜与长安君成蛟率五万大军前去平定。
“成蛟投敌了!还与公子嘉、燕国人合兵一处……”
老者擦了擦眼角,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半个时辰后,咸阳城一处府邸内,处处挂着白灯笼,男女仆从皆披白布,额缠白条。
府邸正厅,一口棺木静置正中。几名家眷早已哭作一团,其中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妇,在侍女搀扶下颤颤巍巍。
蒙武、蒙恬、蒙毅三人身穿白衣,额缠白布,低头站立,神情肃穆。偶有官员前来吊唁,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痛。
执夫缓缓走入厅中,他没穿战甲,也没换白衣,只是穿着寻常的厚布衣。
他走到棺木前,神色平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他脑中浮现出老爷子在余县军营里怒吼的声音——
“执夫,你小子敢不敢随我杀入赵境!”
那是怎样的豪气,冲天无畏。
蒙武、蒙恬、蒙毅皆向他点头致意。
待执夫起身,蒙恬才上前几步,看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
“祖父的头,没带回来。”
声音低沉,却让执夫感受到蒙恬内心翻涌的情绪。那压抑的愤怒,像是随时会爆发。
他没有低头,也没有看向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站起身。
“今晚,虎骑会抵达咸阳门外十里。”
他转过身,缓缓开口,语气坚定。
他知道蒙恬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他执夫,愿意陪他走这一遭。
可还没迈出几步,他就单膝跪地。
“见过王上。”
脚步声缓缓靠近。
嬴政走入大殿,没有急着吊唁,而是看向跪着的执夫。
一柄剑递到了他面前。
不同于寻常秦剑,这把剑从剑柄到剑身都刻有细密纹路,虽整体略显小巧,却透出一股沉稳厚重之气。
“这是寡人的佩剑,湛卢。七日之内,寡人要看到成蛟的头。”
“诺。”
执夫点头,双手接过这把被称为仁义之剑的湛卢。那是天子之剑。
剑入手,沉甸甸的,仿佛压在心头。
他缓缓起身,转身离去。嬴政则走向蒙骜灵前,静静行礼。
两个时辰后,执夫踏入蓝田军营,虎骑驻地。
一声大喝在营地中炸开
“集合!!!”
不到半炷香时间,三千七百余虎骑将士策马列阵,整齐划一地出现在执夫面前。
在营地边缘,还站着一千三百多名新兵。
他们眼露艳羡,恨不得立刻翻身上马,随执夫出征。
可虎骑老兵才刚归营,尚未完成训练。执夫不会带他们上战场。
“俞陌,你带五百兄弟留下,训练新兵。”
执夫扫视众将士,目光落在俞陌身上。
“夫长,凭啥是我!?”
俞陌一愣,眼睛瞪大,满脸委屈。
凭什么出征他留下?他指着上玄、则宁那几个偷笑的兄弟,一脸不平。
“凭什么你不留下?”
他望着执夫,眼神里满是哀求,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谁能想到,这个在草原上杀人不眨眼的虎骑,也有这般模样?
“军令如山。新兵训练不过关,回来我抽了你。”
执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指向则宁
“你刚成亲,也留下。还有你、你、你……”
他指着虎骑中几个人,语气不容反驳。
这几人返乡后,在亲族的安排下才刚完婚。他不愿带着不足月的新郎奔赴战场。
战场上,想家的士兵常常落泪,但凡是思念妻子的,总觉得会引发什么意外。
正笑着的则宁听到执夫的话,脸色立马垮了下来,嘴巴张得老大,一脸嫌弃地盯着执夫,好像他不讲理、耍赖皮似的。
“其他人,准备出发!”
执夫望向其余的虎骑将士,高声喊道。
随即,所有人纷纷拨转马头,准备离开。
执夫愣了,刚反应过来的则宁也愣了,俞陌更是张大嘴巴,整张脸涨得通红。
“我靠,你们连我都敢甩下!”
俞陌气得指着一众虎骑,满脸愤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领的上千虎骑中,竟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
执夫望着俞陌,脸上尽是无奈,好像在问你平时是怎么带兵的?
可这些虎骑个个扭过头去,装作不认识俞陌。
最后,执夫勉强分出五百人留下。
正准备动身,执夫突然看见则宁急匆匆地从营帐中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布帛。
“夫长,夫长,我的休书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