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望星桥畔回府,云绮一连七八日,半步未曾踏出侯府大门。
她那般怕冷,最是厌烦秋冬。秋意日渐浓重,风里添了几分浸透衣裳的凉意,穿堂而过时总带着萧瑟。
好在大哥人虽然去了临城,先前就已经着手让人在竹影轩里为她隔出一间暖阁,前些日子刚落成。
暖阁的每个细节都是大哥吩咐过的,工匠下人也不敢有丝毫疏忽,所有用上的材料都是用的最好的。
四壁砌着细密的暖炕,底下烧着银丝炭,火苗不烈,却能将暖意丝丝缕缕渗进砖缝里,漫得满室融融。
窗边挂着三层厚帘,最外层是防水的油布,中间是挡风的棉帘,最里层裹着柔软的狐裘,层层叠叠挡去了外头的寒风。
屋内摆着一张雕花软榻,铺着厚厚的锦褥与白狐毛垫,坐上去便陷进一片软暖里。连案几旁都放着个黄铜手炉,拢在手里暖烘烘的,整个人也跟着暖起来。
外头是枯叶飘零的寒凉,屋里却是春阳般的暖意,云绮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如今一冷更不爱出门,日日只懒洋洋地窝在暖阁里。
不过她虽闭门不出,找上她来的动静却不少。
先是楚翊。
上次见面后的第二日,便有楚翊的人抬着个极有分量的木箱,给她送到了竹影轩。
打开箱盖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寒矶草,青绿的叶片带着新鲜的潮气,码得整整齐齐,几乎要溢出来。
她之前当楚翊说他药库里有寒矶草,只顶多有个四五株,哪能想到会有这么多。
知情的知道这是绝世罕见的珍稀药草,不知情的怕不是以为这是菜市场搞批发拿来的,多的跟不要钱似的。
真是越看越让人不爽。
寒矶草性喜阴凉,夏季时全靠楚翊药库里的冰块恒温保存,如今恰好天凉了,倒省了特意用冰的麻烦。
否则以她这个侯府假千金院子的规制,她上哪儿找那么多冰块,和日日冰库充盈的四皇子药库相提并论。
云绮瞧着这一箱药草,没多思索,便让穗禾亲自给颜夕送了过去,还特意说任颜夕拿去研究,不必拘束。
她算是已经看明白了,就凭她这位四表哥的体质,她就算是把这一箱子药草都霍霍完了,楚翊照样能再给她搞一箱子来。
据穗禾回来说,这箱寒矶草都把颜夕给看傻了。
毕竟她前一日中午还泛着师傅留下的医书,说这草稀有罕见至极,她师父活了一辈子也从未得见。第二日,她就给她送了整整一箱子过去。
再是云烬尘。
前几日,那位沈老爷从京城启程返回江南,临行前本想带云烬尘一同回去,让他瞧瞧他母亲年幼时出生长大的地方,但被云烬尘拒绝了。
自沈老爷认亲之后,消息当日就已经被整个侯府上下尽知,很快又漫出府墙,成了满京城热议的谈资。
先前众人还纷纷揣测,这位富可敌国的沈老爷千里迢迢来京寻女,那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究竟是哪位贵女。
谁知谜底揭开,竟惊掉了一地眼球,沈老爷要找的女儿不是旁人,正是永安侯府一个早年就被发卖、早已病逝的姨娘。
这位姨娘虽已不在人世,却留下了一个孩子。
谁能想到,一个在侯府里沉寂多年、无人问津,连外界都鲜少听闻其名的庶子,竟一朝之间摇身一变,成了江南首富的唯一继承人。
有了这层身份加持,侯府上下对云烬尘的态度也彻底变了。
往日里那些轻视的眼神、怠慢的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毕恭毕敬,甚至所有人都争抢着去寒芜院送饭浣洗。
毕竟,谁都听说了,沈老爷临走前,特意派人给三少爷送来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里头装着整整一千两黄金和厚厚数沓银票。
还说让云烬尘只管随便花,不够了便给外祖父写信。
这可是整整一千两黄金和不知数额多少的银票啊!谁能不上赶着去讨好。
毕竟,要是能讨好伺候好三少爷,如今的三少爷随便赏他们一点什么,也够他们风风光光过阵子,甚至攒下养老的本钱。
当然,下人们态度的转变,也藏着几分愧疚。
毕竟,郑姨娘的冤屈隔了这么多年才得以昭雪,他们当年那些横眉冷对、明嘲暗讽,何尝不是在肆无忌惮地对人施加伤害。看到云烬尘,又如何能不心虚。
然而当天晚上,云烬尘就将那装着黄金和银票的箱子,捧到了云绮面前。
面对满箱晃眼的金锭,云绮倒是半点波澜也无,只懒洋洋地抬眼扫了一下。
她总算可以说出那句话了。
她这人对钱没兴趣。
毕竟,她现在的钱已经多得花不完了。
还有祈灼。
那日马车内的缠绵欢爱过后,这些日子她和祈灼一直没能再见面,祈灼在宫内抽不开身。
楚宣帝已下旨,要封他为祁王,赐他府邸,册封大典定在了十月初六。
皇后得知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可这消息传到荣贵妃耳中,却是怒火中烧,恨得牙痒痒。
荣贵妃这些年素来是楚宣帝最宠爱的妃嫔,在后宫中位同副后,风头无两。而她的儿子也是所有皇子里最得圣心的,地位尊崇得甚至压过东宫太子。
可偏偏,她前不久才在自己的寿宴上意外小产,痛失腹中骨肉,丧子之痛还未平复,皇后那个离散多年不受陛下待见的二儿子,却毫无预兆地回了宫中,母子团聚。
更让她难以容忍的是,这个从前无人问津的七皇子,如今竟还得了皇上这般看重。
自己的儿子自幼养在帝侧,受尽万千宠爱,到如今还没封王。她本也不急,反正是早晚的事。而且她一直觉得,她的儿子才是不二的储君人选。
而现在,却是楚祈这个从小被弃寄养在长公主府,后来又被打发去守了十年皇陵,连腿脚都不甚灵便的晦气“弃子”捷足先登,抢在她儿子前头先封王。
这份落差与羞辱,荣贵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是她还听说,这七皇子多年的腿疾竟然也一下子莫名其妙就快治好了,更给她添了堵。
这一气,说不清是真的气急攻心,还是借病作态拿捏圣心,反正才刚从小产的沉痛打击中缓过些许精神的荣贵妃,竟又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楚宣帝本就对她心存怜惜,见状更是心疼不已,当即下旨,将楚翊也册封为羿王,册封礼与楚祈定在同日,就连赐给楚翊的府邸,地段也比祁王府更为优越。
不过说起来,这封王之事在荣贵妃眼里,是能争得脸面、稳固权势的天大要紧事。
可于祈灼和楚翊而言,却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虚名罢了。他们两个都根本不在意。
宫中传开了闲话,说四皇子与七皇子因这封王之事起了嫌隙,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却针锋相对,各怀心思。
只有云绮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斗,压根和封王的事没半点关系。
再就是谢凛羽。
四日后,便是昭华公主女儿的满月宴了。
那日她去镇国公府,说自己想去赴宴却没有公主府的请帖,谢凛羽当即便说,定然会把请帖拿来给她。
果不其然,前几日,他就让人把请帖给她送了来。还说宴会当日,他要来侯府接她,同她一起去赴宴。
以她在京中的名声,那位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昭华公主是不可能愿意请她去赴宴的。
云绮不知道谢凛羽是怎么说服那位昭华公主替她搞到请帖的,也根本不关心。
反正,她达到目的就好了。
至于裴羡。
裴羡素来是清冷孤绝的性子,那日慈幼堂一别后,纵使他心中念着她,无名无分他也不会贸然来侯府寻她,或是让人给她送些什么物件。
反倒让云绮有些意外的,是霍骁。
上次在玉声楼里见面,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
这么多天,霍骁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既没出现在她眼前,没主动找过她,也未曾让人递过只言片语。
云绮漫不经心地抬眼,一侧目,恰好瞥见床榻边搭着的那条灵狐围脖。
那围脖当真是绝美精致,她的确很喜欢。通体覆着雪白的狐毛,毛尖处泛着淡淡的银蓝色泽,宛若浸了月光的清辉。
每一根绒毛都细腻得不像话,蓬松又柔软,摸上去像掬了一捧云团。围在颈间时,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暖意却顺着绒毛熨帖。既美得夺目,又舒适得让人安心。
她懒懒唤来穗禾,抬眼:“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霍将军近来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