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夫人触到她冰凉湿润的双手,又瞥见她裙摆上沾染的泥水痕迹,心中感激之情更盛。
她将易知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语气坚定
"沈夫人为救启儿弄得这般狼狈,这份恩情,刘家必当铭记于心。待过几日,老身定当带着孙儿亲自登门致谢,好好表达我们刘家对夫人的感激之情。"
易知玉正要推辞,孙老夫人却轻拍她的手背打断道
"快去更衣歇息吧,这身湿衣裳穿久了要受凉的。今日就不多耽搁你了,改日老身登门拜访,再好好向你致谢,届时我们再细细叙话。"
见老人心意已决,易知玉便不再推拒,只是微微颔首,屈膝行了一礼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转身走向等候在旁的沈云舟。
才近身,便被沈云舟一把揽入怀中,他细心地为她拢紧斗篷,将湖边的冷风隔绝在外。
易知玉回首望去,只见孙老夫人仍站在原地,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回以浅浅一笑,这才和沈云舟一起离开了这片波光粼粼的湖畔。
厢房内,水汽氤氲。
易知玉将沾满污泥的衣衫鞋袜尽数褪下,铜盆中的热水蒸腾着袅袅白雾,
一旁已经整理好的小香执起软巾细细擦拭手上残留的泥点,温热的水流抚过肌肤,带走的不只是尘土,还有方才救人时紧绷的心绪。
待一身湿气与疲惫随水汽散去,方换上洁净柔软的衣裙。
更衣完毕,易知玉整个人如同被春雨洗过的玉兰,透着清冽的芬芳。
她端坐于窗边软榻,任由小香执起梳理长发。
乌黑的长发散落肩头,小香小心翼翼地梳理着,生怕扯痛主子。
窗外竹影摇曳,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仿佛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画下休止符。
厢房外,沈云舟负手立于廊下。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易知玉跪在地上施救时的模样。
那双专注的眼眸,那不顾礼节挽起袖子的果断,那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这样的易知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那样鲜活的姿态,像一道惊雷劈开他记忆的迷雾。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初遇时,那个笑闹着奔跑放风筝无忧无虑的少女,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不懂得掩饰。
他的心被复杂的情绪填满。
欣慰的是,他终于再见她眼中灼灼光华,那是他初遇她时曾见过的鲜活与真实,喜怒皆发自内心,不掩不藏。
而让他心中难受的是,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
正是自己,用一场强求的婚事将这只自由的鸟儿囚禁在了沈家的金丝笼中。
正是自己,将这般明亮的她困于四方宅院;
这几年年来她从未施展过锋芒,滴水不漏应对一切,恐怕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是他亲手磨平了她的性子。
是他让她不得不收起所有的棱角,让她不得不藏起真性情,学会周全体贴,成为人人称道却失了颜色的官家夫人。
那些她曾拥有的率性与真实,都在沈府的高墙内一点点消磨殆尽。
这几年来,他只顾全自己的执念,强留她在身边,却任由她在深宅中独自面对风雨磋磨……
思及此,一阵钝痛袭上心头。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在心中叩问自己
是否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他是不是不该这般困住她,他是不是应该放手,让她可以去做真实的自己?
是否该放手还她自由,让她不必再勉强自己做那个完美无缺的“沈夫人”?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易知玉在小香的搀扶下走了出来,鬓间新簪的珍珠步摇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见易知玉出来,沈云舟才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迅速收敛起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换上那副温和从容的面具,仿佛方才的挣扎从未存在过。
“可有舒服些?”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易知玉微微摇头,鬓间的珍珠步摇在阳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晕
“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夫君关心。”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顺,却让沈云舟心头一刺。
他注意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的疲惫。
“是想直接回府,还是再逛逛?”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易知玉确实感到倦意阵阵袭来,今日这场意外耗去了她太多心力。
她抬眼望向宴席方向,远处传来的丝竹声让她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
“现在回府合适吗?席面还未开始,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太失礼了?”
这话让沈云舟心头一软。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她首先考虑的仍是礼数周全。
他忍不住放柔了语气
“无妨的。今日宾客众多,少我们两个不会有人注意。”
他顿了顿,
“走吧,我送你回去。”
易知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准备拒绝,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了,
她手里帕子紧了紧,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定一般。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便一起并肩朝着院外走去。
出园子的路上,两旁的花木依旧繁盛,方才的喧嚣却已远去,只余下二人轻微的脚步声。
沈云舟略略放缓了步子,侧首看向身侧的易知玉,打破了沉默。
“方才萧祁派人来,将事情的原委大致同我说了。”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事后梳理的清晰,
“刘家那孩子清醒后,回忆起了些细节。原来,在因那把剑与萧睿争执之后,萧睿那孩子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妥,便主动拿着剑去找刘启,说愿意将剑给他玩,还向他道了歉。”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
“刘启那孩子倒也爽快,承认自己亦有不对之处。两个小家伙转眼便冰释前嫌,打算一同去玩耍。可就在这时候,刘启突然后脑一疼,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是在湖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