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平日里虽然临朝称制,但是王曾等大臣对她情绪还是极为复杂。
因为垂帘听政,本身就是对儒家传统伦理构成了挑战。
在“男尊女卑”的传统当中,女性掌握权力被视为严重的越权行为,甚至是被看作国家即将霍乱的征兆。
最重要的是,士大夫阶层难以接受“非母后”的女性在朝中掌权。
如今的官家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再加上她又喜欢穿龙袍,让朝中的这群大臣不得不防范刘娥想奔着武则天的路子去走。
官家再过完生日,就要十八岁了。
众人站在殿外,求见太后。
刘娥手里捏着笔,听闻宰相们连带着官家一同来见,有些奇怪。
不是刚议完事不久,莫不是有什么大事突然发生?
“宣。”
刘娥放下手中的笔。
她刚起了一个题目,便是《约束文臣武僚子弟诏》。
刘娥是通过宋煊当街喝骂宗室子赵允迪不配姓赵得到的启示。
她一介女流执掌朝政,自是要削弱君权,壮大后党势力。
不仅如此,她还准备派人将大臣之间的关系网和裙带关系都打探清楚,展示在寝宫内,以防止有人任人唯亲,她却不知道。
刘娥派遣身边的宦官,在东京城打探了些许时日。
不光是宗室子弟,这些官员子弟在东京城的名声也不是很好。
作为皇太后是没法掌控皇城司的,能够依靠的也就是身边宦官以及外戚。
但是外戚又不给她争脸,只能靠着宦官帮她做事。
赵祯率先进来行礼。
几个宰相再加上主考官孙奭,刘娥心中就明白什么事了,定是此番省试出了结果。
孙奭率先说了此番通过省试的事,刘娥也明白,省试这套直接就能淘汰九成的学子。
待到殿试后,再淘汰三分之二的学子,剩下的佼佼者才是进士。
只不过今天天子突然提出要扩招的事,不超过五百。
其实操作空间也是挺大的。
四百多人是不超过五百。
可是二三百人依旧是!
刘娥接过宦官递过来的通过省试的名单。
她也想瞧瞧今年的省试是谁?
毕竟上一次要为先皇守丧,殿试就没有准备。
今年还是头一次殿试呢!
其实刘娥内心也是极为期待的,她也想要后党不断的壮大实力。
“宋煊?”
刘娥眉毛微微上扬。
她这几年可听了好几次,尤其是近期也听到了。
刘娥撇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草稿。
就是因为宋煊做出来的事,她才决定要搞一搞贪官污吏,以及各家嚣张跋扈的子弟。
免得大宋的名声全都被他们给败坏了!
然后刘娥就看见了名单内,宋煊门门都考了上等。
“嘶。”
纵然是上一次连中三元的宋庠,也不是门门都是上等,诗赋得了上等,其余便是中上。
刘娥抬眸瞥了一眼主考官孙奭。
她十分确信这个小老头不是个徇私枉法之人,天下也没有值得他这个教书育人一辈子的老头子去干科场舞弊之事。
“这宋煊当真考的如此之好?”
听到太后询问,王曾这才把宋煊的试卷递了上去
“回大娘娘的话,孙学士说此番省试,绝无能超过宋煊策论之人,若是此法真的可行,那悬在大宋东京城百万民众头上的利剑,自是会卸去。”
“哦?”
刘娥对于王曾的话还是相信的。
只不过对王曾时不时的驳斥她想要赏赐自己的姻亲的事情,感到十分的恼火。
以前这份工作是曹利用干的,如今曹利用成了好好先生,大棒自是由王曾接了过来。
但王曾也是在合理范围内的拒绝,不至于让刘娥过于难堪。
此举在史学家们普遍认为,尽管在一些大事上寇准较强,但是在这方面上,还是王曾较为突出。
当然他与刘娥之间也是同病相怜。
王曾快五十岁了,依旧没有子嗣。
他有三任妻子,后两位全都是名相李沆的女儿。
刘娥从宦官手里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宋煊的策论。
原来宋煊当真出了一个治理黄河的主意,还极为嚣张的驳斥了李垂的天真想法。
刘娥对宋煊如此大放厥词的用词,感到有些好笑。
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的说法与李垂又有什么分别呢?
全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刘娥瞧这种人如此神色“你们都觉得他这法子可以?”
“回大娘娘的话,我等细细看宋煊的文章,他的方法没有什么太大的错漏之处,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修缮黄河也不是一件小事,无论是从人员调动,还是朝廷拨款而言。”
宋煊已经说了等待一波流民,这在大宋实在是过于正常。
但是真的等到一波流民后,朝廷拿不出钱来修缮黄河,那可是大问题!
刘娥瞧着一向要与王曾辩驳几句的吕夷简也没有反驳,她心中就已然明白。
宋煊提出来的这个治理黄河的法子,当真有用。
至少要比李垂提出来的强上不知道几倍。
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郑重的一同过来,讨论此事。
“既然六哥儿与诸位相公都觉得此法可行,那老身也觉得今年省试,点宋煊为会元,没什么问题。”
刘娥随即把试卷放在桌子上,她一会还要在研究一下。
王曾等人更是没什么问题。
此事皇太后拍板,那便可以往下推行了。
倒是她对孙奭夸赞了几句。
先前众人听到你出的策论题目,觉得七千多人,至少得淘汰七千多人,谁会写治理黄河的法子啊?
没成想真让你给捡到了。
孙奭自是不敢居功,而是感谢官家以及大娘娘对自己的信任放权。
刘娥想了想,又笑道
“晏同叔在应天府这几年做的不错,不是调令已经给他发去了吗?”
“如何今日还没到京师?”
毕竟要进入中枢了,总该要来拜见她这位临朝称制的太后。
王曾替晏殊解释了一二。
有些政务需要时间处理,兴许此番省试结果出了之后,再派人催促他一二。
刘娥想了想,倒也明白晏殊的心思。
他在应天府把府学搞的有声有色的,再过上不久,应天府学子也就该金榜题名了。
刘娥又拿起那份名单来看。
原来通过省试的应天府学子还不少!
看样子晏殊做的还真挺不错的。
众人随即告退,不打扰大娘娘了。
曹利用听到属官说省试通过名单出来了。
他连忙跑到宰相办公房发现不在,又急匆匆的奔着皇太后这里赶来。
结果等到了之后,曹利用一个急刹车,发现他们全都出来了。
王曾与曹利用虽然不对付,但是曹利用当好好先生,又在军事上表现出独特的见解。
王曾也不像以前似的看不上曹利用,而是主动询问
“曹侍中,是有事?”
“嘿。”
曹利用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随即摆手道
“听闻省试的名单出来,想要先瞧一眼。”
“倒是不巧了,名单在大娘娘那里。”
王曾倒是没瞒着,这种事还得让太后过目。
“哦,那便是不着急了。”
曹利用给赵祯行礼。
赵祯倒是也没瞒着曹利用,而是故意逗了逗他
“曹侍中,此次会元,便是应天府的举子!”
“应天府的举子?”
曹利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应天府举子,稳了!
放眼整个应天府,谁能考得过自家好女婿?
曹利用迫切的想要听到那个名字,但是嘴上却稳稳的道
“官家可知其姓名?”
赵祯双手背后,笑呵呵的道
“我听闻此人长得面若冠玉,极为雄壮,不知姓名!”
官家的话一开口。
鲁道宗是知道内情的。
但是王曾、吕夷简等人皆是不清楚。
可是他们都想起来当初在东京街头怒斥宗室子赵允迪,你也配姓赵的那个人,便是如此描述的。
“哦?”
曹利用心中狂喜。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还是表现的颇为迷茫
“没印象,但是听着极为耳熟。”
赵祯瞧着曹利用装模作样的架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女婿你能不清楚?
赵祯笑了笑“好叫曹侍中知晓,那位中了会元的举子便是。”
“应天府解元,宋煊,宋十二。”
“你去应天府处理窦臭案的时候,可是见过他?”
“回官家,臣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曹利用忍不住放声大笑
“十二哥儿嘛。”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未曾想到会如此有本事!”
曹利用听着官家都亲口承认了,他自是敢痛快大笑起来。
宋煊果然实力强横,说考第一便是第一!
曹利用美滋滋的缕须,待到自家女婿连中三元后,我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十里红妆!
王曾等人看了看赵祯。
此时他们并没有在意曹利用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而是出声询问
“敢问官家,前段时间当街怒斥你也配姓赵的,也是宋煊?”
“不错。”
赵祯颇为得意的点头
“是我让鲁参事莫要往外说的,免得影响宋十二考试。”
“好。”
王曾对宋煊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欣赏。
一个举子,尚无官职,就有如此心气。
他能写出此等文章来,太合理了!
“我大宋的未来越来越有希望了。”
吕夷简摸着胡须没有言语。
其实通过与堂弟的联系,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了解宋煊了。
未曾想这小子总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面,给你惊喜。
这件事他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看样子宋煊嘴巴严实的很,也没有特意往外说炫耀。
如此也可见他的人品,当真不赖。
吕夷简双手背后,并没有再起话头。
曹利用则是陷入狂喜当中。
旁人恭维自己的好女婿,那便是在恭维自己有如此好的眼光!
如何能够不得意?
在猜中题目的时候,曹利用就觉得宋煊考中会元这件事稳了。
如今真正听到了结果,却是更加高兴。
曹利用也不知道咋回事,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今日痛快。
他突然想到连中三元!
自家好女婿,只差殿试的状元了。
曹利用轻轻松了口气,依照宋煊的自信,殿试上考策论他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若是宋煊真的考中状元,达成连中三元的成就。
曹利用觉得自己得在街上横着走。
张知白拍了下巴掌
“呦呵,宋十二当真中了会元,那我与孝先的赌约感觉要败了。”
曹利用连忙询问什么赌约。
他心中猜测莫不是没有买宋煊中会元的赌注?
毕竟此番买宋煊中会元的赌注,可全都能挣钱。
张直白便说了王曾与吕夷简对赌,宋煊能否连中三元之事。
他与王曾都觉得不能。
吕夷简与张士逊觉得可以。
鲁道宗为裁判。
曹利用本来笑呵呵的脸上,听到这话,登时就转变了。
好你个王曾·老王八蛋!
我先前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
未曾想你竟然如此咒我女婿考不中状元!
岂有此理。
我曹利用从今往后与你王曾势不两立!
你给老子等着!
如今的曹利用在“好好先生”形象的磨砺下,已经许久都没有发怒了。
“哎,不过是玩笑罢了。”
赵祯瞧见曹利用脸色变化。
旁人不知道他与宋煊的翁婿关系,自己还不清楚吗?
“难不成王相公还真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赌注,故意罢黜宋煊不成?”
“那老夫第一个不同意。”
一直都在静静听着的孙奭开口笑道
“况且王相公也不是那样之人。”
赵祯哈哈爽朗的笑了几声,点点头
“既然孙夫子出如此难题,十二哥儿写的都如此不错,待到殿试的时候,朕绝不会搞个简单的出来。”
“陛下,三思啊。”孙奭连忙劝了一嘴。
毕竟殿试这种场合,除了主考官,最主要的还得是看皇帝的意思。
赵祯嘿嘿笑了两声,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几位相公去忙吧。
孙奭有些忧心忡忡,但是王曾等人却是不以为意。
官家他在怎么出题,都不一定能难住别人的。
这帮从千军万马里卷出来的举子,总会是有变态存在的。
待到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刘娥差人把宋庠给叫过来。
宋庠极为恭敬的站在一旁。
刘娥先是问了他近期工作如何,有没有遇到困难之类的话。
宋庠一一作答,表示自己适应的很快之类的。
刘娥轻微颔首,随即询问道
“你可认识宋煊?”
“宋煊?”
宋庠倒是未曾与他见过面。
但是他与弟弟宋祁来往的信件当中,没少提及这个远房亲戚。
听弟弟的意思,那小子是有点本事在身的。
“回大娘娘的话,我与他不认识。”
“哦?”刘娥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们是亲戚关系呢。”
“回大娘娘的话,我等确实是远亲。”
宋庠依旧恭敬的回答
“只是我兄弟二人在外求学,而宋十二也是独身在外,不时常与家族联系,故而上次返乡也没见到。”
“故而我们虽是亲戚关系,但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
“不过我弟弟宋祁被外派去应天府宋城为知县,他与宋煊相熟,倒是也与我说过此子,不似常人。”
“不似常人?”
刘娥倒是来了兴趣,她并没有有关宋煊消息的来源渠道。
如今朝中“太后一党”虽然实力强横,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奔着富贵来的,真让他们帮助刘娥干武则天的事,一个个没那个底气。
宋庠斟酌的说了一声
“他比许多同龄人都要成熟,许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听闻其八岁就出来打拼了!”
“啊?”
刘娥有些惊诧,宋煊竟然比自己还早出来讨生活。
因为刘娥自己个就是被祖父家的人,在十三岁要了几两聘礼,就半卖半送的嫁给了龚美。
随着宋庠的叙述,他也是从弟弟那里听来的,倒也不是很全面。
刘娥隐隐约约想起来。
当年窦臭案发生的时候,确实是查过宋煊的家庭,但是她当时的心思全都是如何稳定朝堂,让更多的人支持自己。
宋煊一介平民的消息,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时感动了一会,随即就抛之脑后。
“勒马镇三害之首,宋城及时雨。”
刘娥又摇了摇头。
好赌的爹,改嫁的娘。
过继出去的大哥。
继承他爹好赌优点的二哥。
还有一个小拖油瓶子妹。
宋家就是农户,也没多少实力。
他们家老三这支子,一个幼童出来讨生活,不靠着狠辣,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刘娥是懂宋煊张牙舞爪,试图让别人看出来他不好惹的用意的!
在宋煊离开勒马镇前往应天书院求学的时候,一口气灭了家乡“三害”,颇有些当年周处浪子回头的意思。
刘娥悠悠的叹了口气
“看样子宋十二,当真是神童喽?”
“极有可能。”
宋庠也是十分认同,但又想起弟弟的话
“他并不会以神童自居,反倒是把自己弄的市井气息很重。”
市井气息很重?
刘娥心里听到这个评价,她是有些不乐意的。
早年间谁有她市井气息重啊?
要不是真宗皇帝,刘娥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东京城龚美养不活自己,要把她给发卖了!
“老身乏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刘娥本想聊一聊,再让宋庠看一看宋煊的试卷,给自己分析一二。
但是聊天聊到这里,她忽然就没了兴致。
不管是自己提拔的,还是不是自己提拔的士大夫群体。
他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个皇太后的卑微出身。
刘娥瞧着宋庠如此恭敬的模样,可她心中清楚,他们这群人内心从来都没有尊重过自己!
宋庠不明所以,但是依旧十分恭敬的退出去了。
他慢悠悠的奔着自己的办公地点而去。
方才宋庠就在怀疑,大娘娘他怎么突然就想起问宋煊的事了。
莫不是他也考了会元?
枢密使办公房内,曹利用的嘴角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当真是想要翘班直接走的。
但是又不想破坏自家女婿明日去看榜的好心情,故而此时有些坐立难看。
“怎么,老曹今日吃了蜜蜂屎了?”
张耆泡着茶给曹利用倒了一杯“一直傻乐什么呢?”
“你才吃蜜蜂屎了呢。”
曹利用甩了下衣袖,随即开口道“老张,要不你那套院子就卖给我吧。”
“什么意思?”
张耆瞧着曹利用正色道“我把那套院子租住给你,就已经十分给面子了,你还想要买过去?”
“七百多间房子呢,你住不过来的,就算分给你几个儿子,那也是住不过来,我听闻房子总是空着,长久不住,更容易损害。”
“我家仆人也不少,能住的过来。”
曹利用当即做到张耆对面,先是嗅了嗅茶
“不如卖我个好,我得给我女婿准备新房子。”
“啊?”
张耆有些诧异的道
“我就没听说过老丈人要给女婿买房子的,而且还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城,你老曹不过日子了?”
“你别管!”
曹利用心中想的是,到时候有你羡慕的。
“况且我女婿与你做邻居也不算辱没了你。”
“嘿,倒反天罡了!”
张耆摇摇头笑道“首先我不缺钱,第二那是大娘娘赐给我的,我一间屋子也不会卖。”
曹利用撇撇嘴“不卖就不卖。”
“看样子你女婿在省试当中排名不错,是有考状元的机会吧。”
张耆嘿嘿笑了几声“否则你老曹能下血本吗?”
曹利用哼了一声,不想与张耆说自家好女婿的事,等着瞧着。
到时候你眼珠子别羡慕的瞪出来。
赵祯坐在殿内,思来想去,突然决定要出去逛逛。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贴身宦官张茂则连忙劝谏“要是被大娘娘以及外面的相公知晓了,定然会觉得是臣蛊惑的!”
赵祯自从幼时被人拐进鬼樊楼,被宋煊带出来后,再也没有出过皇宫,去东京街上游玩。
他爹真宗皇帝本来就不是被当成皇帝培养的。
在外开府的时候,遇到十五岁的刘娥喜欢的不得了,为此日渐消瘦,被他爹赵匡义看出来了,怒斥一番,送走了刘娥。
这才导致张耆十几年不回家,把家让给刘娥居住的事。
就算真宗当了皇帝后,也经常跑去樊楼游玩,也是带着赵祯出去过。
但是因为真宗喝酒喝多了,赵祯自己个也是随便跑跑,就被人给盯上了。
自从丢娃又寻回之后,吓得真宗皇帝再也没有带着赵祯出去游玩够。
白龙鱼服这件事,真宗皇帝挺喜欢的。
其实赵祯受到了他爹的影响,也想要尝试。
如今自己又长大了,谁还有胆子把自己拐进鬼樊楼当中?
赵祯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一眼“你就怕他们,不怕朕吗?”
“臣不敢。”张茂则立即把头埋低。
“那还不快去准备,这么多年了,朕也想要瞧瞧东京城有何变化了,先去大相国寺转转。”
“是。”
张茂则连忙把皇城司的人叫来,让他们好生安排一波。
天子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大相国寺那种热闹的场地。
赵祯瞧了瞧自己的贴身宦官梁怀吉“你去找两个胡须贴上,免得到时候跟在朕身边漏了馅。”
“是。”
赵祯想了想,觉得还是让皇城司的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既可以充当仆人,又可以保护自己。
等待成绩的的日子里,让人心烦气躁的。
宋煊倒是无聊。
尤其是在这东京城里并不自在。
其余人都出门找老乡去打探消息了。
宋煊、韩琦二人在下围棋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欧阳修前来拜访,顺便也加入了棋局。
“有些没意思。”
宋煊对于围棋的兴趣不大,随即开口道
“要不出去逛逛,大相国寺乃是天下第一大寺,听说热闹的很,我还没有去逛过。”
“也行。”
待到宋煊刚刚开门,就看见欲敲又止的张源尴尬的笑。
“张兄?”
“闲来无事,想要来拜访十二哥儿,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落榜,又有些心怯,故而在此迟疑徘徊。”
“哈哈哈。”
宋煊率先出了门,先是发动大笑技能缓解尴尬
“今年这次省试出的题有些偏了,若是张兄再好好准备三年,届时未尝不能通过。”
“况且就算你是布衣,难不成我宋十二今后便是那狗眼看人低之辈吗?”
“是啊。”欧阳修接了句话,见三人全都看向他,随即又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感觉我也没有通过省试,但是若再让我准备三年,定要奔着连中三元而去。”
“有志气。”
宋煊冲着欧阳修伸了个大拇指。
“张兄何必如此自贱,我宋煊交朋友,还要分三六九等不成?”
宋煊当即拍了下张源的臂膀“走,正巧去大相国寺瞧瞧热闹呢。”
听了宋煊鼓舞的话,张源连连点头“若是下次再考省试,我定要来寻十二哥儿,让你来押题。”
“哈哈哈,好说好说。”宋煊倒是也没拒绝
“这次是包兄押中题了,我就不相信下次我就无法押中题。”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奔着大相国寺走去。
“十二郎?”
文彦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定睛一瞧
“果然是你!”
其余四人都是不认识文彦博。
“文兄,是你?”
宋煊也是十分的高兴“当年洛阳一别,可算是好些时日都没见到了。”
文彦博哈哈笑了几声
“当年约定在东京城相见,我在城中许多举子居住的地方都打听你来着,倒是有不少人知道宋十二的名号,可就是不清楚你住在哪里?”
宋煊打了个哈哈说是居住在友人家中,随即向文彦博介绍其余三人。
张源年岁稍大些,剩下的也就是文彦博二十二岁,欧阳修二十岁。
宋煊与韩琦同龄,都是弱冠之年。
五人同行,文彦博当即询问几位考试成绩觉得如何,他先自曝有些难度,不过好在提前看过李垂的书籍,倒是也能答的上来。
但是他的不少老乡连李垂的书籍都没有看过,更是胡乱作答一气。
许多人都心生绝望。
本以为此番扩招能够有望中进士,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结果。
就算礼部还没有公布通过省试的名单,可是经过考试后,大家心里都有了猜测。
唯有极少数举子,觉得自己不到最后,绝不能自己先认输,即使在考场上的策论,也是胡乱写了一通。
欧阳修与张源再次叹息,他们二人连李垂的书籍都没有看过。
更不用说有关其余治理黄河的资料了。
总之,就是跟文彦博的老乡们一样,大抵是上榜无望了。
文彦博瞥了一眼应天府的前后两个解元,他们二人没有搭腔,就是不想刺激好友。
他便明白,果然人家能考解元,也是会元的有力竞争者。
任凭当时大儒孙奭出题在如何刁钻,他们也都能写的出来。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相当大!
宋煊则是四处观摩,越靠近大相国寺,便越来越繁华。
这座寺庙始建于北齐,传闻是信陵君的宅院,不知真假。
但是是因为唐睿宗做梦了,给改了名字,又出钱修缮。
因睿宗登基前曾为相王,特意将“建”改为“相”,并赐“大相国寺”匾,自此大相国寺声名显赫。
宋太祖时期重建扩大规模,宋太宗又“敕建三门,御书赐额”,直到真宗时期才完工。
寺庙的各院住持的任命和归辞都是要有大宋皇帝下旨准许的。
又是天下第一大寺,香火异常鼎盛。
如此一座有皇家气象的方外之所,然而同时又是万姓交易之所。
这里日用百货、吃穿用品、果蔬美食、珍禽奇兽、文玩异宝无所不包,佛法与芸芸众生各安其所。
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米芾、张择端等名人均有关于相国寺的故事。
李清照和丈夫“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宁可当衣服也要逛大相国寺。
张源嘴里说着大相国寺,每月有五次开放的日子。
百姓可以在寺庙里进行交易。
宋煊觉得这就跟乡村大集似的。
几个人也不卖东西就随便闲逛。
寺院的大门前,都是买卖飞禽、猫、狗之类的,各种珍禽奇兽,在那里什么都有。
第二、第三进寺门,买卖的都是日常使用的物品。
庭院中搭设着彩色幕帐、露天棚屋和货摊,出售蒲草席、竹席、屏帐、洗漱用具、马鞍和缰绳、弓箭、时令水果、各种干果和腊肉之类的物品。
靠近佛殿的地方,有孟家道院王道人的蜜饯、赵文秀的笔以及潘谷的墨占据着固定的位置。
两边的走廊上都是各寺院的尼姑卖刺绣、领抹、花朵、珠翠、头饰、彩色嵌金线的各式幞头、帽子、假发制作的高髻、贵妇的冠子、丝带之类的饰物。
佛殿后面的资圣门前,卖的都是书籍、奇珍异宝和图画,以及各地卸任官员从当地带回的土特产、香料药材之类。
后廊上都是占卜卖卦、兜售方术、替人画像的人。
相国寺三门的楼阁和资圣门上,各有鎏金铜铸罗汉五百尊、佛牙等。
凡有斋供之事,都要领取圣旨方能开门。
三门的左右,有两座琉璃塔。
寺内有好几个禅院,乃是寺后院舍,各院都有负责主持事务的僧官。
每逢寺中举办斋会,所有饮食茶果和各种器皿,即使需要三五百份,都能即刻备齐。
大殿两边的走廊都是本朝著名人物的题字左边的墙壁上,画着炽盛光佛降九曜图、鬼百戏图;右边墙上,画着佛降鬼子母揭盂图,大殿的庭院中陈列着乐队、马队之类。
大殿两侧的走廊都是壁隐浮雕,高大的宫殿和人物,无一不精妙绝伦。
几个年轻的举子看的眼花缭乱。
东京城有百万人口果然不是吹嘘的,这里都是人挤人。
比那些小长假出门旅游互相挤在一起动弹不得的人,也不呈多让。
宋煊与韩琦二人离得近,眨眼间就看不见其余人了。
韩琦瞧见角落有个卦摊,竹竿上挂着一块麻布。
上面写着“无事不可算,不准不要钱”的字样。
他对于这些还挺感兴趣的。
“十二哥儿,我们去那里瞧瞧。”
宋煊奔着韩琦的手指往过去,密密麻麻的人流外,有一处算卦的小摊子。
他有些诧异“怎么,你还信这个?”
“反正闲来无事,心中觉得烦闷,索性就去算算,看他打的招牌口气大的不得了,问问他不准就砸了他的招牌。”
韩琦当即拽着宋煊就过去卦摊。
宋煊觉得韩琦是否有些过于激进了。
向这种街头卦摊,那都是看人下菜碟,能捞一笔是一笔,能骗一个是一个的。
指望他能算命?
那自己就不会在这街边支个摊子了。
他能连玉清昭应宫的编制都混不到。
要知道这个奢华的道观花了白银近亿两,比阿房宫还要奢华。
耗费的民夫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宋煊也就随韩琦去了,一会不准掀摊子玩,也不算自己故意找茬。
算命的见有两个人前来算命,当即打起精神来
“不知道二位公子算什么?”
韩琦直接坐在马扎上,主动开口
“自是要算我们两个的前程。”
自从省试过后,算命的已经接待了无数波算前程的学子来了。
他开始摆弄着手指,同时仔细观察二人。
发现此人皆是一表人材,气宇轩昂之辈,身上还有书卷墨香,更不用说嘴角还有得意的笑。
一瞧就是想要来找茬的。
算命的再一瞧站立的那个人。
面若冠玉,极为雄壮,不知姓名?
他猛然一惊。
这不就是当街喝骂宗室子,你也配姓赵的那人形象吗?
在街边能混口饭吃的,尤其是搞算卦这行,主打一个脸不红心不跳,万不能让别人瞧见了自己眼中的怯意。
否则还能如何忽悠人相信?
算命的手指不断的掐印,实则是在为自己组织更好的语言。
思来想去,算命的额头汗都流下来了,于是他只能站起身来躬身道
“两位公子,日后必将成为宰相!”
“啊,哈哈哈。”
韩琦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确信自己能通过省试,但是殿试还需要努力。
更何况考中进士的那么多人,又有几人能过爬到宰相的位置上?
至于当宰相这件事,韩琦还真没想过。
何其难也!
于是韩琦又侧头瞧着宋煊道
“十二哥儿,他说咱俩能当宰相!”
宋煊则是打量了一下这个算卦的,胡说八道的本领倒是有的。
你别管什么时候能当宰相。
至少你也不能判断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宰相。
说点吉祥话,画个有前途的大饼,谁不乐意痛快给钱呢?
“倒是借他吉言。”宋煊哼笑一声“你就给他卦金吧。”
韩琦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开始仔细思索这个人与宋煊的话。
他觉得依照十二哥的本领,当个宰相是迟早的事。
但是韩琦自认为他与宋煊之间处理突然事件的选择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且先等等。”韩琦倒不是不想给卦金“十二哥,把你的朋友都喊过来。”
宋煊踩在马扎上,站起来手搭凉棚,没一会便是眼尖的文彦博率先发现了宋煊,自是兴奋的过来。
韩琦与欧阳修等三人说了那相士的预言,随开口道
“你给他们三人也都瞧瞧。”
那名算卦的站起身来,瞧着眼前这五个青年才俊,马上就兴奋的大叫起来
“一日之日,在我面前而过五位宰相!”
此言一出,别说韩琦了,欧阳修这个落榜生都不相信,一时间仰天大笑。
因为他们连官场新人都算不上。
更何况要当上宰相,有多么困难。
五个人当中,韩琦等人皆是认为最有可能当宰相的,便是宋煊一个了。
若是人人都能当宰相,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除非官家今后要设置七八十个宰相,相互制衡。
不仅是他们五个人不相信,因为相士这一嗓子,周遭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对于他所说的话,也是嗤之以鼻。
平日里就没有什么算得准的好名声。
要是名声打开了,他还能在这里摆摊?
如今一下子走过来五个人。
就是五个宰相的这种鬼话。
谁能信?
他不就是为了骗取钱财信口雌黄吗?
围观百姓认为,那相士对着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说些讨口彩的吉利话骗俩钱花花。
但是隐藏在围观人群当中的赵祯,却是在听完相士这句狂妄之语,开始打量起了除宋煊外的其余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