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赵祯内心极其彷徨无助。
他在面对宋煊的提议,甚至都无法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
方才那个故事的真相对于他而言,冲击性太大了!
赵祯情绪波动的十分厉害。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趴在桌子上哭泣。
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赵祯都想明白了!
纵然是平民百姓家里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更好,能娶到一个贴心的媳妇。
甚至在儿媳妇胡搅蛮缠的时候,当母亲的也会从中调解。
甚至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子嗣诞下,那也是会贴心询问。
可是郭皇后百般刁蛮,自己的母后都当作没看见,不清楚。
宫中没有她的耳目一样!
根子是在这里呢。
赵祯如何能不伤心?
现在他纵然是行房也会心里突突几下。
要仔细检查门窗是否锁死,就是基于他正在行房时,郭皇后突然推门而入,而且不止一次,吓得他留下的心理阴影。
为此赵祯心中满满的都是怨气!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在相信自己被人从小教导要相信的事,全都是假的。
他们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自己真相!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安好心!
赵祯压抑的哭。
宋煊则是坐近了一点
“我说小赵,你这算什么?”
“左右不过是一个瞒了快十八年的谎言罢了。”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被人欺骗是常有的事。”
“而且此事也不是你自己能够把控的,就当一个深刻的教训。”
“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警醒自己。”
“你再看我,我比你惨多了!”
“我宋煊的爹是赌鬼,娘改嫁了。”
“八岁我就独自出来打拼,乡下的刁民有多少,我就不跟你详细叙述了。”
“我就为了不饿肚子,可是没少吃苦受罪,真以为我想要习武啊,还不是在街头实战当中打出来的?”
“咱们两个要论惨,那还是我更惨一点。”
“如今我爹还指望着我的面子给他钱,我呸,他想屁吃。”
“当年我考中解元,我那多少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的母亲带着她的儿子想要认亲,我直接就拒绝了。”
“老子当年穷的在街上要饭了与乞丐为伍,我在街上被人欺辱的时候,她都不来看我一眼,也不来关心我。”
“等我功成名就了,她才知道原来还有我这个儿子!”
“找到我家里,她还想表演一下母子情深的戏码,来个母子相认的大团圆?”
“我直接去她妈的!”
“老子才不会跟她玩什么母子情深,以德报怨之类,平白让他们在我身上获取任何好处!”
“没有他们,我过得更好。”
“你瞧我宋煊如今不也连中三元,成为大宋最年轻的状元郎!”
“我身边也有不少微末之时结交的好兄弟,白富美的媳妇也娶了,岳父还是当朝枢密使。”
“如今还在皇帝身边吹吹牛逼,追忆往昔。”
“谁人能比?”
赵祯听着宋煊的话,其实他早就清楚宋煊的悲惨身世。
如今从宋煊嘴里说出来,赵祯确实有被安慰到。
要论惨。
自己还真的比不过十二哥。
至少自己的亲生母亲尚且还在人世。
是刘娥强行把他们母子给分开的!
也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的权力,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十二哥他都没有自甘堕落,反倒年纪轻轻就闯荡出来偌大的名号。
既然她都没有把我当儿子看,那我为什么还要总想着母子情深。
任由她来伤害我?
“朕也要向十二哥为榜样,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
赵祯悄悄的擦了擦眼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亲政。
“等你小赵过了这道坎,沉淀沉淀,亲政之后,咱们君臣上下一下,努努力兴许就能重新占据河西走廊。”
“紧接着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祖辈没有完成的壮志。”
“到时候去你妈的天下二主,去你妈的兄弟之国。”
“去你妈的甥舅之国!”
宋煊拍了拍赵祯
“毕竟咱们还年轻,未来可期啊。”
赵祯抬起头。
丝毫没有觉得宋煊喊他小赵,又口吐脏字,有什么不对的!
听着宋煊给自己指点(画)江(大)山(饼),一时间入了迷。
因为宋煊的话听起来,当真是挺激励他的。
宋煊并没有停下pua的话术
“我师傅曾经说过,做官,是天下一等一的难事!”
“可是做皇帝,那更是难得绝无仅有!”
“所以小赵哎,遇到任何事,你千万别低头,你头上的皇冠会掉的。”
“我告诉你,你绝不能让那些从来都不爱你的人,看你的笑话!”
“你如此伤心,她们说不定还得喝酒庆祝一番呢。”
“就今日在殿上如此猖狂的刘从德,他定然会喝酒庆祝。”
“因为今日即使证据充足,可咱们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谁让人家背后有大娘娘撑腰呢!”
“所以今后咱们要变强,证明没有她们,日子照样能够过的更好!”
“待到明日,咱们再瞧瞧,谁才是真正笑到最后之人!”
赵祯从小到大都是“缺爱”的。
或者许多人觉得一个皇帝最不缺的就是爱了。
为了权利,许多人都围在皇帝身边。
要什么就有什么。
但是那么多当皇帝的,有多少人都当的挺窝心的?
当皇帝,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
你也可以坚持一天的明君,一个月,甚至一年的。
但是常年的坚持明君行为,从古至今,宋煊掰着手指头都没数出来几个。
许多人早年励精图治,晚年就昏庸的很,搞封建迷信求取长生那是基操。
就算是唐太宗李世民,他为了防备魏征的叨咕,硬生生把自己喜欢的鹰给闷死了,也不敢发脾气。
潇洒了一辈子的汉高祖刘邦,当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
更不用说其余普通的皇帝了。
赵祯目前的情况,他就是缺爱。
他自幼就没有感受过什么母爱。
怎么在母亲的呵护下成长。
哪个女人会对“工具”产生爱呢?
此时赵祯听着宋煊这一顿灌进嘴里的鸡汤,他终于振作起来了。
“十二哥,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咱们怎么办?”
宋煊倒是没有迟疑,伸出手指
“我认为,总归是三步走。”
“好,三步走就三步走。”
赵祯觉得宋煊他有计划就成。
今日刘从德以及大娘娘如此狼狈为奸的场景,赵祯相信十二哥他也看不下去的。
宋煊点点头,他自觉自己能控制的步骤也就三步。
否则过于精密的计谋,是没法子通过许多步走过来的。
因为那种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无论是你的队友还是你的敌人,怎么可能事事都按照你的预想去落下每一步呢?
其中总会有人走错了的。
故而越是工于心计的计谋,越是容易失败在不起眼的小事上。
诸如宇文护读酒诰的时候被皇帝锤杀等等。
谁他娘的在大殿上读劝别人少喝酒的文章的时候,会戴着头盔啊?
赵祯眼睛红肿的道
“今日在金殿上,我看刘从德极为猖狂,根本就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既然官家打算先弄刘从德,那此事光是靠着群臣不行,还要鼓噪民意。”
宋煊大致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利用民间舆论来。
无论是他盗用皇家的金丝楠木以及有关黄河工程之事,全都抖露出去。
第一个事金丝楠木大家除了攻击刘从德外,也会攻击刘娥。
最好给他们裹上“造反”的名头。
至于黄河工程贪墨款项,用破料子对付一二。
来个水患朝廷就继续修河,每年都能赚钱。
这件事关乎着整个东京城百姓的利益,无论是谁都会议论的。
“可是光议论有什么用呢?”
赵祯不解。
若是光靠着百姓,那如何能成事?
“岂不闻唐太宗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听着宋煊的回答,赵祯还是不理解。
在他的理解当中,百姓一般都是王朝末世有用,他们活不下去会加入叛军,壮大实力,从而推翻旧王朝。
但是如今大宋并没有到那个份上,他也不想把百姓聚集起来,推翻大宋的统治。
朕可是大宋皇帝,只想要亲政,把权力捏在自己手中,并不想要推翻赵宋的统治。
宋煊咳嗽了一声
“其实就是一个怒字。”
“怒?”
赵祯不解。
宋煊打了个响指
“我们把百姓心中的怒给引出来,让刘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好能够逼刘太后与刘从德能够正义切割。”
“或者她依旧像今日这般保着刘家富贵。”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于我们都极为有利的。”
宋煊没有说什么玄武门继承法。
这不适用于大宋。
别看自家老岳父是大宋第一人,但是他手里一丁点兵权都没有。
甚至连皇帝手里连八百人都没有。
他连皇宫内的禁军都无法控制,皇城司名义上听皇帝的,可实际上只有背地里极少数的暗卫。
无论如何,赵祯都不会背上“弑母”这种大罪来夺回权力的。
自从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大宋就很难在出现轻易的改朝换代的事件。
只不过宋太祖突然暴毙,宋太宗上位后又出现驴车漂移事件。
之后只能选择继续加大崇文抑武的政策来巩固自己的政权。
“我们只是在民间引起议论,我想不明白有什么用!”
“官家做好今年东京城还会被水淹的准备吧。”
宋煊很是相信刘从德去年修建的黄河工事。
不用查,就知道今年定然会被冲毁的。
他这属于是捞钱的路径依赖来,很难再搞些什么创新。
他也不屑去干。
“如此一来,便会有更多的臣子聚在官家的旗下。”
宋煊在这方面并没有解释的过于详细,只是一嘴带过。
在宋煊看来权谋哪有那么多环环相扣的计策,互相见招拆招啊?
草台班子才是常有的事!
今日在金殿上,他也没瞧见什么精彩的拆招,只瞧见刘娥在强行拉偏架才导致的结果。
所以宋煊自己总结出来的政治斗争经验,只有三点最好用。
第一点便是~偷袭!
第二点便是装孙子。
第三点便是先装孙子,再偷袭!
大概就是骗你来吃饭,然后偷袭;
骗你来开会,然后偷袭;
骗你出来玩钓鱼,然后偷袭。
这三点政治斗争经验宋煊自己个总结出来的,他是绝对不会告诉赵祯的。
毕竟赵祯他是皇帝。
皇帝是要天然的称孤道寡。
不相信大臣、不相信子女。
不相信任何人。
就算赵祯不想走到这个孤家寡人的道路上,但是权力会把他变成这样的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有些忙能帮皇帝去做。
但是有些话,宋煊不能跟皇帝实打实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此时的无所谓,不会变成日后的无所谓。
权力这玩意谁又能说得准,自己不是被权力掌控,而是掌控了权力呢?
“猫教老虎还留了一手!”
宋煊收回思绪,却瞧见赵祯一直都在等下文。
他眼睛红肿等问道
“十二哥,第一步走完然后呢?”
“我们就等着。”
“等着?”
宋煊给赵祯倒茶
“对,刘从德此人很傻很狂妄,道德经有言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他会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的犯错,被天下人所熟知他犯下了多少罪责。”
“而大娘娘她对于权力有着极大的掌控欲,待到她想要效仿吕武的做法,才是我们发起致命一击的时机。”
赵祯点点头。
因为他想清楚了,连宋煊这个外来的“乡下小子”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
朝中这些重臣,诸如吕夷简、王曾等人。
他们就一点都不清楚吗?
哪一个不是父皇的老臣?
当年父皇临死前还把吕夷简的名字写在屏风上。
赵祯不相信他们都不知道。
不过是畏惧大娘娘的权势,所以才会装聋作哑,配合他们一起来骗朕!
所以赵祯认为目前朝中臣子能够站在自己身边的。
少的可怜。
谁不畏惧大娘娘的权势啊?
纵然是那几个宰相,也没有硬刚大娘娘的胆量。
赵祯算是看透了。
还是宋煊这种由自己钦点的进士,才是自己的基本盘,能够信任之人。
“十二哥说的在理,那咱们先执行第一步?”
“嗯,咱们先走第一步。”
宋煊喝了口茶之后
“官家先找几个信得过的暗卫,去传扬这两件事,顺便散布童谣相互配合。”
“什么童谣?”
赵祯没想到宋煊会如此短时间就想出来童谣。
“黄河清,圣人出;帘儿卷,真龙现。”
赵祯连连默念了三遍,这才记下。
他已经明白,宋煊是要把这首童谣跟着黄河工程贪腐案一起传扬。
如此才能更有传播度。
“等到黄河水冲毁之前,我们再让司天监出手。”
赵祯看向宋煊
“什么意思?”
“当年司天监曾经上报太白昼见,女主退位来逼退谋朝篡位的武则天。”
听着宋煊提到了武则天,赵祯内心咯噔一下。
他以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后会效仿武则天。
可是今日,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大娘娘掌握权力的一个小小工具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连武则天都不会顾及自己亲生儿子的感受,登上帝位。
大娘娘他会在意自己这个假儿子的感受,从而拒绝登上帝位吗?
这件事,又萦绕在赵祯心头,他想要亲政的心思越来越浓烈。
“十二哥,我会让耿傅全面配合你的。”
“他也是暗卫?”
“旁人不知。”
宋煊点点头,又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站起身来
“官家,打起精神,我们的路还很长远,困难只是暂时的。”
“好。”
赵祯也是站起身来,重新燃起了斗志!
宋煊又压低声音道“官家还是要想法子把皇城司掌控在自己手中。”
赵祯以前觉得皇城司的调遣都在自己手里,但是随着昨日大娘娘直接把丁彦二人给带走,他就明白,皇城司也不一定听自己的命令。
“好,我会想法子把主要几个人给换了的。”
“官家不必如此。”
宋煊想了想
“还是先从皇城司内部的人员下手,让他们成为官家的心腹,时机一到方好顶替原有之人。”
“嗯。”
赵祯咳嗽了几声
“朕今日急火攻心病了,咱们先静观其变。”
“甚好。”
宋煊也没有久留,宽慰好皇帝后就出了门。
与此同时,刘从德躺在床榻上,御医给他诊脉。
刘娥听着刘从德哎呦妈呀的话,很是不爽。
到底是谁?
胆敢堂而皇之的在大殿上踢人?
刘从德当真是没瞧见谁在背后提了自己一脚,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当时他还想要抓住眼前的范仲淹,但是被老范下意识的后撤步坑了。
待到刘从德摔在地上,范仲淹才回过神来,想要伸出双手托他一把。
但是时间上已然来不及了。
刘从德恨恨的道“都赖姓范的,他若是拉我一把,我岂能会摔的如此惨!”
刘娥没有搭理刘从德,她只是觉得此事极为蹊跷。
这不单单是为了打击刘家。
刘从德他有什么威胁啊?
一个喜欢钱的孩子罢了!
给他点就行了。
所以刘娥已经在心中认定,是有着借着刘从德这件事,想要让自己还政!
这是万万不行的。
待到御医说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在床上修养两天就行,顺便敷一敷消肿的药。
刘娥便让其余人都退下去了。
“大娘娘,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闭嘴。”
刘娥脸上有怒色,她坐在椅子上,瞧着立马收声的刘从德
“修缮黄河工程之事,你当真贪墨了?”
刘从德眼神变得惊恐起来,连忙摆手
“回大娘娘的话,臣不敢,不敢啊!”
刘娥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并没有言语。
刘从德再也不喊疼了,而是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也不敢躺着,而是跪在床上
“臣不敢欺瞒大娘娘,确实是从中贪墨了一些银子。”
“臣是觉得每年修黄河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不如不修,拿来给大娘娘修万寿宫。”
“这么说,还是为了我,你才贪了钱款?”
“大娘娘,是啊。”刘从德抬起头来
“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啪。
刘娥直接给了刘从德一巴掌。
“要不是舍了我这张老脸,你当真以为你只是会摔一跤从金殿里走出来吗?”
听着刘娥的训斥,刘从德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脸颊。
他印象当中,大娘娘对自己比亲儿子还要好呢!
今日如何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刘从德脸上尽是错愕的表情。
“那金丝楠木你贪墨了也就贪墨了,可是修黄河的款项,你如何能动?”
刘娥指着跪在床上的刘从德“现在你还敢骗我!”
“大娘娘饶了我这一次吧。”
刘从德连忙下拜
“侄儿当真是想要把万寿宫建造的富丽堂皇一点,才会到处搞钱。”
尽管刘娥还没有到六十岁,但是按照惯例六十大寿是要大办一场的。
刘从德家里是不缺钱,但又不想用自己的钱“尽孝心”。
所以才想着要到处搞钱。
有为皇太后娘娘六十大寿做准备的幌子,才能更好的搂钱嘛!
谁会嫌弃自己平白得来的钱多啊?
刘娥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心情好了许多,这才伸手把他扶起来
“从德,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如何能这般胡乱伸手?”
“姑姑是知道你的孝心,你若是缺钱大可与姑姑说,如何能做这种事?”
“当真以为大宋律法是砍不到你的脑袋吗?”
刘从德在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大娘娘只是生气,自己稍微一哄就好了。
“大娘娘,侄儿当真是想要给您惊喜,更何况大娘娘日夜操劳国事,侄儿怎么敢总是拿这种小事来叨扰大娘娘呢。”
刘娥虽然不怎么相信刘从德的话,但是这种情绪价值给的足,还是让她满意的。
这也是当初宋煊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言语当中对她有所“吹捧”,举了一个她都不相信的乞丐能当皇帝的笑话。
依旧让刘娥感到十分的高兴。
赵祯就是太实诚了,对于在刘娥如此“严厉”的成长下,甚至都不敢同她撒娇,嘴上也不会说这种“哄人”的话。
“这两件事他们会抓着不放的,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赶紧说。”
刘娥坐在椅子上瞧着刘从德
“若是再让我像今日这般被动,老身当真不一定能够护得住你。”
刘从德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知道许多事都不能与皇太后说。
可是一件都不说,那也难免会出现差错,到时候自己解释都没得机会了。
于是刘从德一咬牙“好叫大娘娘知晓,有二十根金丝楠木,已经被我卖往北方。”
刘娥听到这个消息目瞪口呆,随即很快就收拢了震惊之色。
她把手拢在袖子里,轻轻的掐了掐自己,尽量让语气平稳些。
“还有吗?”
“吕公绰帮我收松木,我给了他高于市场的价钱,作为交换,陈留县的堤坝修建工程让他交给我,修建的一塌糊涂。”
“今年若是再下大雨,怕是会被冲毁。”
“吕公绰?”
刘娥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吕公绰的事呢。
自己这个好侄子不仅会坑自己,坑别人那也是丝毫不手软。
刘娥点点头“还有吗?”
“没了。”
刘从德再次下拜,不敢与刘娥的眼睛对视。
“没骗我?”
“侄儿不敢。”
刘娥点点头,又叮嘱了刘从德一会。
让他老实在家中养伤,什么都别去做了。
更别回到辖区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不方便通知以及处理。
待到刘从德走后,刘娥把吕夷简叫了过来。
“俗礼免了,我就问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娘娘的话,相比于刘从德,朝中大臣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范仲淹的话。”
听着吕夷简如此慢条斯理的话,刘娥顿感不解
“为什么?”
“因为范仲淹的名声要比刘从德好上许多。”
吕夷简对于刘娥的问题很是困惑。
就您那个侄儿是何等的操蛋,还用我复述一遍吗?
他以前就是个膏粱子弟,当了官之后,也没有收敛,反倒是变本加厉的。
现在朝中众人都认为是刘从德贪墨了修缮黄河工程的款项,还有人逼着张士逊立即去查验工程质量。
否则过几日一场大雨下来,东京城再次被水淹了,那将会迎来更猛烈的弹劾与攻击。
在这种情况下,吕夷简也不可能与众多臣子唱反调,公然力挺皇太后的偏袒。
“吕相公,我记得你的长子吕公绰去年在陈留县干的不错,才被调入东京。”
吕夷简是何等的人精。
他一听便知道皇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话。
难不成自己的儿子也与那刘从德勾搭在一起。
陈留县被泄洪后,朝廷出钱修筑的堤坝,也偷工减料了不成?
一想到这里,吕夷简也是轻微颔首。
这种事是隐瞒不了的,看样子自己还要好好查一查。
“我问了我的侄儿,他说把金丝楠木换成合格的松木,你的长子吕公绰可是处理不少力。”
“就是因为他找不到那么多的松木,所以才导致一百根松木实际上到了三十根。”
吕夷简闻言看向刘娥。
按照皇太后的说辞,自己的长子可就与刘从德成了“同犯”!
吕夷简不相信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胆子,对于皇室没有一丁点的畏惧之心。
“大娘娘,此事定然是有所误会。”
吕夷简先是替儿子争辩,这才缓缓道
“我长子素来胆小,绝不会公然盗卖金丝楠木,他甚至连一根金丝楠木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老身知道。”
刘娥敲打了吕夷简一二“可是话从老身的侄儿嘴里说出来,其余人会相信吕相公的长子,是清白的吗?”
那些人巴不得吕夷简下台,然后腾出一大片位置来。
吕夷简头上也出了热汗。
因为若是儿子的事爆出来,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这个当宰相的都得假装辞职,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但是吕夷简又不想要冒这个险。
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大娘娘说的是,但是我还是相信大娘娘说的那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话在刘娥听来,吕夷简他自己个都不相信,如何能让别人相信呢?
今日在金殿如此重要的大朝会场合,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余时候了!
刘娥也是悠悠的叹了口气
“老身相信依照吕相爷的名气与权势,定然是超过范仲淹的,今日之事还需要吕相爷多费心。”
吕夷简自然是明白刘太后话中威胁的意思,让他去摆平这件事。
“臣定然会好好的向诸位同僚以及天下百姓解释清楚的,还望大娘娘能够多给我些时间。”
“行啊。”
刘娥也是叹了口气“不是老身我不心疼你们日夜处理朝政,实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河水就要冲下来了。”
“若是冲的早,兴许还能趁着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发现什么有力证据。”
“可若是冲的晚,那什么事都会被人戳破了堤坝,再向你宣扬的。”
“天时你我都控制不了,尽量控制后面那个吧。”
“臣明白。”
刘娥颇为劳累的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她虽然享受权力带来的感觉,但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
对于这些刀尖上舞蹈的判断,有些跟不上形势。
但并不妨碍她死死抓着权力。
“下去吧。”
待到吕夷简走后,刘娥让人新铺了床铺,这才躺在上面假寐。
宋煊安慰完大宋天子后,又瞧见了范仲淹与晏殊。
宋煊可以瞧得出来,晏殊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在教导范仲淹东京城的水太深了,不是你我这种小身板能够比得过的。
晏殊认为范仲淹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积累京官的资历,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如此才能更快的穿上紫袍。
范仲淹比晏殊这个“举主”岁数还大呢。
可见晏殊在仕途一道上是有多么的突出,并且还能短时间内爬到紫袍的位置上,是有着一定的经验的。
但是今日范仲淹如此莽撞的行为,无法让晏殊保持低调。
晏殊本想着等散场就去与范仲淹谈谈心,告诫他一二。
结果没想到范仲淹又被别人给当了枪使,公然的与那刘从德互喷。
刘从德他什么德行?
晏殊可是见识过这种纨绔子弟。
在晏殊看来,范仲淹与刘从德交流,那是范仲淹自己个掉价的行为!
他刘从德也配?
“晏相公、范院长。”
宋煊率先行礼,然后晏殊则是忍不住吐槽
“十二郎,你闲暇之余要与范夫子好好沟通交流,莫要让他独自一人走了牛角尖!”
“怎么呢?”
“通过今日之事,我发现你师傅他过于轻率,不仅会阻碍他自己的仕途,还会让敌手有所应对。”
听着晏殊的话,宋煊点点头,这确实是如同晏殊所言。
他也明白晏殊的后半句,那就是也会牵连到他这个举主的。
毕竟刘太后的心思,谁都挺难猜的。
“可是。”
晏殊直接摆手
“范院长别跟我解释,不如听听宋煊的话,他也是被临时通知来参加的,怎么就忍住了呢。”
“我是让我岳父找人弹劾我来看热闹的。”
宋煊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只是想要瞧瞧热闹,并没想着要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刘从德他这两件事,往大了说那便是欺君谋逆之罪。”
晏殊的嘴角有些抽抽。
你这种判决当庭就得被刘太后给驳回来,根本就等不到后一件事的判决结果。
“你们不要总想着搞掉一个刘从德,大宋天下就能变得太平了,就会变得澄清玉宇了,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不是世上没有人不贪,而是许多人都不会控制住自己,更多的人事根本就没有贪的资格。”
宋煊其实能明白晏殊的话。
那就是在政治斗争当中,尽量的保存自己,管他什么的,把自己这份工作做完就成了。
就算做到了晏殊那个位置,那又如何?
大宋的俸禄纵然不是一个月几百块玩什么命的待遇。
实则是许多士大夫都改变了看法。
大家没必要如此严肃的为大宋尽心尽力,不如多为自己家考虑考虑。
晏殊瞧着宋煊也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如今在这种场合,大娘娘都公然的为刘从德辩护,你们就算找出再多的证据又能怎么样?”
“晏相公,公道自在人心。”
范仲淹一脸严肃的道
“这天下是赵宋的天下,绝不是刘宋的天下!”
“若是大娘娘再如此偏袒刘从德,恐怕会生出祸乱,到时候就不止我一个人要上书大娘娘,还政于天子了。”
听到这话,晏殊惊的都要跳起来了。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就算你范仲淹真的写了这个奏疏,那也一定会石沉大海的。
眼前这对师徒不了解刘太后,晏殊还能不了解吗?
“希文,你勿要如此冲动,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晏殊直接拉着范仲淹的手臂“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不然你太容易吃亏了!”
“老范,晏相公他说的对。”
宋煊也装模作样的劝了一句
“有些事并不是玉石俱焚才能成功的,你不能自我感动啊!”
“对对对,希文你还是小心一些,那刘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报复你的。”
晏殊又给范仲淹提了个醒。
范仲淹是不惧怕这种的,他只是轻哼了一声。
“既然他会报复,不如我们先行一步。”
宋煊瞧着范仲淹“范院长是做过海堤的,有经验,工部那些人不知道有几个被刘家给收买了。”
“范院长不如去跟王相公以及官家请个旨意,去查探工程是否跟豆腐渣似的,一碰就碎。”
“嗯。”
范仲淹连连点头“是个好主意。”
然后他一点都不停留,直接转身就走了。
这件事既然他遇到了,那便是要查到底的。
晏殊瞧着范仲淹远去,再瞧瞧宋煊
“你一天天的能不能老实待会?”
“这种主意也是能随便出的?”
宋煊确实满不在乎
“晏相公,我等历尽千辛万苦通过科举当了官,还不能随心所欲,想要为百姓做主都不行吗?”
“不行,你还年轻,不会做官。”
晏殊很是严肃的道“在官场上,绝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没有一丁点规划,很容易主动跳进坑里,爬都爬不上来的。”
“我知道。”
宋煊邀请晏殊继续往前走,不必去理会范仲淹
“但是晏相公,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循规蹈矩的,诸如我。”
“若是朝堂当中都充斥着我这样的人,那才是真的叫人绝望呢!”
“你别天天胡说八道的。”
晏殊对于这对师徒俩当真是拿捏不住。
关键自己还都对他们二人推荐过。
“我们把刘从德办了,就算办不了也让他从今往后不再那么猖狂。”
宋煊拍了拍官服的上的灰尘“至少大宋当真不姓刘。”
晏殊也不再多说什么。
范仲淹作为皇帝的贴身秘书,今日这番大朝会,便是官家提前安排好的。
那是否意味着,官家他想要早点亲政!
晏殊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后,又瞥了宋煊一眼。
他应该是从官家居住的方向过来的,兴许他们君臣二人当真是在密谋些什么。
晏殊想到这里,脸上就是一阵懊悔。
脑子告诉他,快离他们君臣二人远点,免得到时候被激上一身血。
但是实际发生的时候,晏殊又没有完全的趋利避害
“宋十二,你光是有找那个人麻烦,效果很不明显的,还有什么后续计划一并说了,我帮你参谋参谋。”
“晏相公说笑了。”
宋煊摆了摆手道
“我一没有衣带诏,二没有官家盖了章的密诏,如何能引火烧身。”
“在房间当中,官家只是有些气愤,为什么大娘娘如此厚爱刘从德。”
“官家急火攻心,怕是有些要生病的意思。”
听到赵祯会生病,晏殊更是不管宋煊了,连忙折回去看赵祯。
毕竟晏殊与赵祯之间也算是发小啊!
宋煊瞧着晏殊远去。
他不是不相信晏殊,实则是晏殊这个聪明人心思太重了,而且是个温和派。
他们只需要与温和派达成一定的决议,然后共同对战反对派。
耿傅见没有人在宋煊面前,连忙走了过来行礼道
“宋状元,官家让我这段时间听您的安排,如今可是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