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开封府通判秦应。”
宋煊说完后又给秦应介绍道
“此乃开封府新任通判钟离瑾。”
双方相互打量起来了。
宋煊靠在躺椅上默不作声,想要瞧瞧二人之间的对抗。
反正场子先热起来了。
倒是钟离瑾率先开口道
“原来是秦通判在此,我对您也是早有耳闻。”
“钟离通判的大名,我也略有耳闻。”
秦应在开封府待了许久,自然也是有属于自己的消息渠道。
要不然不就是白厮混了吗?
否则他冤枉穆修的案件,也不会办的如此顺畅,连给他申冤的机会都不留。
还得是穆修偷偷跑回来,敲冤鼓敲到了宋煊这里。
宋煊微微睁开眼睛,他开始觉得钟离瑾姓钟呢,未曾想是复姓。
“不知道秦通判今后,还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需要大娘娘做出决断。”
秦应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秦通判左右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若是有人在大娘娘面前替你求求情,你还来做开封府的通判,对于秦通判而言,政务也是熟悉的很。”
钟离瑾脸上带着笑意
“秦通判觉得如何?”
秦应微微眯了眯眼睛,摇头道
“怕是大娘娘那里不会如此轻拿轻放。”
“穆修此人言行是有些狂妄,但是他偷偷跑回东京城来这件事,做的不对!”
“穆修应在原地上书,他又不是武人,如何能没有这个权力呢!”
听着钟离瑾像是要个打五十大板的样子,秦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他怕不是真的想要坐开封府尹的位置,所以想要手下有个能熟悉情况之人。
这种简直就是得陇望蜀的那般妄想。
吕相爷那里怕是不会答应的。
但是秦应也有自己的追求,他放下茶杯
“钟离通判,此事不在我想要做什么,而在于大娘娘想要如何处置我。”
“宋状元在这里做个证,若是秦通判想要继续留任,那我自是会去与大娘娘求情。”
钟离瑾确实是为了自己以后铺路着想。
虽然他知道秦应与陈尧咨相互配合的挺好,但是陈尧佐继任后,自己的下属出事,他连在大娘娘面前求情的事都没有做。
秦应在陈尧佐心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犯了人命案子的罪犯价值大。
为了那个人,陈尧佐都敢如此罔顾事实,在大殿上当众求情。
结果被宋煊给喷得吐血晕过去。
钟离瑾相信,若是陈尧佐肯拿出三分这样的精力来营救秦应,秦应都不会在开封县衙待如此长的时间。
还要被宋煊扔到外面进行所谓的“劳动改造”,清理沟渠的淤泥之事。
不管怎么说。
秦应。
他都是个士大夫。
如此行事,总归是失去了该有的体面。
钟离瑾作为外来人,他是十分不理解。
朝中那些台谏官以及御史大夫们一个个都置若罔闻的。
那就只能猜测此事大娘娘不清楚,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钟离瑾认为自己向秦应抛出橄榄枝,他理应接着。
没有人拉他出这个泥潭。
自己拉他?
秦通判如何能不好好对自己感恩戴德!
毕竟刘娥也是给钟离瑾画了大饼的。
秦应面对钟离瑾抛出来的话,当真是不在意。
在他心中,还是要解决穆修这个邪修更加重要。
否则以应天书院的规模,今后考中进士之人越来越多。
大宋朝廷的士风都要被带歪了。
再加上吕夷简制止了陈尧佐等人的求情。
他就是想要看看宋煊能做的有多过分!
同时也想要让刘娥看看,堂堂开封府通判被宋煊一个知县,给收拾的多凄惨。
将来就能获取更多的同情分。
毕竟宋煊这位状元郎,端的是嚣张跋扈,不把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到时候等待寻找机会攻讦宋煊,他便又多了一项罪名。
在吕夷简眼里,宋煊是个会办事的官员。
可朝廷当中,会办事并不代表着你的仕途能够畅通无阻。
提拔一个官员。
可不一定就是官家能够一锤定音的。
你想坐稳这个位置,怕是不容易。
“此事,哎。”
秦应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眼睛瞥向了一旁半睡未睡的宋煊。
钟离瑾微微侧头
“秦通判是觉得宋状元会从中作梗?”
宋煊依旧没有开口,他倒是要瞧瞧秦应想怎么着。
他以前一直都说要去应天书院教书。
可作为应天书院的运作资金主要支持者,宋煊在任用教师这方面,还是有着一定的话语权的。
宋煊不搭理他们二人,沉默了一会。
秦应看宋煊丝毫没有跳出来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才主动开口
“倒也不是。”
他就清楚,有些招数用在宋煊身上,怕是不管用。
宋煊往那一躺,看似醉倒了。
可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秦应这才明白陈尧佐为什么只能在大殿上晕过去,强行中断了辩论。
这种人能连中三元,当真是不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啊!
秦应在心中感叹着,东京城来了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但是嘴里却道
“我做出如此事来,怕是大娘娘那里不好交代,我又与大娘娘没有姻亲关系,再如何照拂于我,此事怕也是不成。”
钟离瑾听着秦应这来来回回的话。
试探也结束了。
他秦应想要祸水东引,但是宋煊不接招。
到头来最重要的是他不信任自己说的话。
想到这里,钟离瑾坐直身体
“只要秦通判开了这金口,我自是去大娘娘面前说情,我甚至可以给二位交个底。”
一听到交底的话,宋煊就觉得钟离瑾要么就开始撒谎。
要么就真的急着拉拢一批人为他所用。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通判,拉拢人也想要做政绩。
难不成?
“什么底?”
听到秦应主动询问,钟离瑾捏着胡须道
“陈府尹年岁大了,身体与精力跟不上,处理不了开封府如此多的事,八成是要高升。”
钟离瑾先是吹捧了一句。
陈尧佐是升官还是明升暗降,对他都是无所谓的事。
那个府尹的位置,他是坐定了。
“大娘娘下一步就是提拔我为开封府府尹。”
听到钟离瑾的话,秦应再次眯着眼睛,没有回答。
他最近很少跟同吕氏集团的人进行沟通,这也是当初说好的。
免得被宋煊给察觉出来,反倒让他有所收敛。
看样子大娘娘对陈尧佐的能力表示怀疑。
要换掉他了。
不知道吕相爷等人是否清楚此事,秦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没搭茬。
宋煊再次闭上眼睛。
他觉得钟离瑾这种能够在眉宇间产出“舍利子”的人,定然是身体不健康。
等他上任,怕是熬不过陈尧佐的身体。
东京城的水太深了。
他一个新来的通判,就想要拉帮结派。
宋煊觉得此人没什么政治觉悟。
还不如朝廷当中那帮表现出“怂货”模样的老阴逼们呢。
刘娥执政,以及她的那些姻亲胡作非为,有几个高官或者在大殿上参与议政的臣子公然提出反对意见了?
还不是要靠着一些无所谓,有想要干大事之人出头!
这群人渴望有表现的机会。
宋煊从自家岳父那里,听到张知白报信,就明白这群人的思路。
如今他们不过是在韬光养晦。
一方面有大娘娘的缘故,另外一方面,许多大娘娘不好处理的朝政,本该由皇帝处理的,却是到了他们这群臣子的手中。
那便是臣权侵犯了皇权,进一步扩大了臣权。
他们能不乐意吗?
虽说大宋的政策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可实际上这种模式直到宋仁宗后期才逐渐形成事实政策。
皇权与臣权之间的争夺,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尤其是立储这件事,那更是君臣之间最直接的博奕。
钟离瑾本来幻想着二人不说纳头便拜,那也是也得是开口贺喜啊。
可现实是。
宋煊躺在那里闭眼装醉,他如此与吕氏集团不对付。
难道就没有几分给刘娥演戏的意图在里面吗?
若是把人换走了,今后还怎么继续对抗。
如今东京城许多改变,做出的政绩都是宋煊自己的,一旦有了上官的掺和。
让他也搭车,没必要的。
尤其是像钟离瑾这样的人,靠着些许手段获取刘娥的信任,将来走不长的。
宋煊拒绝跟他同流合污。
整个东京城都知道自己与顶头上司陈尧佐不对付。
那做出这些政绩来出现些许差错,是那陈尧佐在背后使绊子,也未可知也。
毕竟无忧洞传出杀宋煊的幕后主使,就是陈氏兄弟。
如此种种,让宋煊的官声好一些,能没有用处吗?
对于大宋的“孤儿寡母”而言,下面的臣子都是一条心。
该睡不着是孤儿寡母了。
尤其是刘娥当政,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不知道会掀起什么事端来。
她到死都不愿意放弃抓在手里的权力!
秦应也是浑身上下散发着酒味。
他穿着囚服坐在那里优雅的品茗,一副走神没听到的样子。
钟离瑾左顾右盼。
不知道他们是恰巧没听到,还是故意没听到。
于是他只能咳嗽了一声,期望于宋煊跟他是同一阵营的。
宋煊与陈尧佐、陈尧咨之间的仇怨,钟离瑾早就打听清楚了。
他们绝无和好的机会。
若是自己当上开封府尹,对于宋煊的好处那是极多的。
钟离瑾希望宋煊率先表态,那秦应也就能就坡下驴。
于是他主动开口道
“宋状元,你可是睡着了?”
宋煊依旧闭着眼睛,没搭茬。
沉默。
再次沉默。
钟离瑾有些尴尬,又看向对面坐着的秦应
“秦通判,你意下如何?”
秦应这才放下茶杯,脸上十分诧异
“钟离通判,我什么意下如何?”
“嗯?”钟离瑾眼里露出疑色“我方才说的话。”
“今日喝了许多酒,确实不胜酒力,方才着实是有些走神了,没有听到钟离通判说了什么话。”
秦应想要打个哈哈没听到,这样对大家都好。
没瞧见宋煊在那里装睡吗?
这种大饼,他钟离瑾画的对他们二人毫无吸引力。
于是钟离瑾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他将来的展望。
他钟离瑾相信自己担任开封府尹的日子也不会长,毕竟掌管京师重地。
哪个臣子干的时间长了,也不会让官家放心的。
尤其开封府尹又有“太子”担任的风俗习惯,就算是挂名,那也是独特的位置。
在钟离瑾的描述下,兴许你秦应也有机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成为那块石头上的一员。
历代开封府尹都会被刻石记载,立在那里,供人瞻仰。
可以说开封府尹这个职位,是许多臣子人生当中较为荣耀的职位。
秦应以前还会想象。
他这个通判去外面担任知府积累资历,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开封府。
但是出了这件事,他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上走了。
“多谢钟离通判的关心与爱护,实不相瞒,我如今没有了心气,再这东京城再无威严,所以我打算前往应天书院应聘,成为一名夫子,教导学子,了此残生。”
听到秦应如此话语,钟离瑾还以为他是以退为进,觉得自己开的价码不够。
他又是好一阵劝说,什么大好前途,没必要去教书育人啊。
尤其是应天书院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乃是天下第一书院,如何能随便就招人进去。
钟离瑾也不知道宋煊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毫不客气的说着宋煊乃是应天书院的招牌,你这样的官员,想要去应天书院教书,怕是过不了他那关。
此事秦应也思考过,但是他知道大儒孙奭已经去执教了。
那应天书院的许多事,大儒孙奭便也有话语权,自己去求他,兴许是个机会。
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穆修那个儒家邪修去荼毒大宋士子。
这种理念之争,在秦应心中,要比当高官更排在前头。
“我意已决。”
秦应说着这段时间在监牢里以及干活的感悟,总之就是鸡同鸭讲。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主要是钟离瑾他不愿意放弃,听说钱延年是王相爷的人,早就与陈府尹不对付。
他们二人分管,钟离瑾急需要提拔自己人。
可他没那个储备,只能从现场捞一个。
废了这么一通口舌,秦应喝完了茶水,推脱要如厕,便直接回了监牢当中。
钟离瑾无奈的长叹,他端起茶杯“宋状元,醒醒吧,人家都走了。”
“什么?”
宋煊睁开眼睛,醉眼朦胧的道
“钟离通判,我方才睡着了?”
钟离瑾有些无语,他不知道宋煊是真的,还是装的。
因为他无法有效的判断出来。
“你问我?”
“那我应该是睡着了。”
宋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到一旁给自己倒茶,喝了几口,打了个酒嗝
“钟离通判,你今日来寻我,实在是招待不周,今明两日我都要开庆功宴的。”
钟离瑾当然知道外面的风声,早就传遍了。
“宋状元打算什么时候修缮汴河啊?”
“待到下过大雨,要不然全都白搭。”
“下过大雨?”
钟离瑾瞧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如此炎热的天气,怎么可能下雨?
“对,八月不下大雨,什么时候下啊?”
钟离瑾倒是不敢确信了,因为他知道东京城也有每年都被淹的事情。
可是今年如此炎热,朝廷都要求雨,怎么可能还会下大雨?
难不成司天监他们还真能求雨不成!
就是不会管雨的大小,只要下雨就成。
“宋状元说的是酒话吧。”
钟离瑾摸着胡须
“天儿如此炎热,四处皆是干旱,焉能下雨?”
“下不下的你说了也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宋煊重新靠在躺椅上“我要启动工程,就是要在下雨后启动,有什么问题吗?”
钟离瑾一时间不知道要作何回答。
因为宋煊说的过于不客气了。
“可是大娘娘说,要咱们两个相互配合。”
“大娘娘说相互配合,是解决无忧洞绑架林夫人儿子的事,以及如何处理无忧洞。”
宋煊睁开眼睛瞥了钟离瑾一眼“钟离通判,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钟离瑾发现明显不对头。
秦应他没有心思,拒绝自己,那也能说的过去。
可是宋煊他凭什么要把他们二人分的如此清楚?
开封府衙有自己帮助他,今后岂不是更加的顺遂。
“宋状元是觉得我在狐假虎威,没有说实话吗?”
宋煊重新闭上眼睛
“钟离通判,你初到东京城,许多事都没有摸清楚,就觉得自己能够顶替陈尧佐,怕不是眉宇间的舍利子吐多了,没有剩下多少脑子了吧?”
钟离瑾确信宋煊是听到自己说什么了,他方才就是在装糊涂。
可是他为什么要装糊涂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舍利子那种事,哄哄大娘娘开心,骗骗底下的百姓也就得了。”
宋煊哼了一声“你觉得自己真的能产出舍利子吗?”
“我一心向佛。”
“佛根极深。”
“好好好。”宋煊伸出手来制止他
“我对佛学没什么兴趣,我的老师告诉过我一句话,不知道钟离通判想不想听?”
“在下可是要好好请教了。”
钟离瑾觉得能教出宋煊这样的学生,那范仲淹绝非寻常之人。
“佛学的最高境界,就是证明了世上没有佛这件事,你觉得呢?”
菩萨的受众不多,没有佛多。
尤其还是“未来佛”的说辞更吸引人!
因为在这一世,大多数人都无法改变,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世。
可那些和尚们这一世拿着你的香火钱,吃好喝好玩好住好。
人家可没寄希望于下一世。
这一世他们就要享受够喽。
谁信下一世,谁傻逼。
宋煊的一问,让钟离瑾几乎是佛心破碎。
他其实觉得自己能产出舍利子这件事,着实是兴奋的几晚睡不着觉。
可是事情也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突然就接到了大相国寺主持的传话。
说世上竟然有如此之人,简直是佛光普照,邀请自己有机会来京师论佛。
钟离瑾只是知道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可是比地方上的强多了。
未曾想他来京师会来的如此快。
几乎是前脚刚收到大相国寺主持的书信,后脚就被调进京师来。
所以钟离瑾觉得自己产出舍利子之后,运气直接爆棚。
要不是有舍利子的事,他怎么可能被大娘娘给调到开封府来呢?
再加上下一步就是开封府尹,将来往上走到宰相之位,那也未可知也!
钟离瑾站起身来“我就是产出了舍利子,才有今日的待遇,世上如何能没有佛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舍利子?”
宋煊睁开眼睛,瞧着要破防的钟离瑾
“我师父可是没少教我怎么烧,五颜六色的我都能给你烧出来。”
“大相国寺的方丈死了烧舍利子,定然都没有我烧出来的好看,钟离通判,你信不信?”
钟离瑾一下子就被宋煊给威胁住了。
什么叫做物以稀为贵啊?
一旦世人都能随便烧出舍利子来,还是五颜六色,不是单纯的白色。
此事若传到大娘娘那里去,她会怎么想?
钟离瑾很想拔腿就走,但又害怕宋煊真的能烧出来。
他师父能把佛学说的那么通透,如何不会这种把戏呢?
“宋状元,你真想烧?”
“我闲着无事费那功夫做甚,还不如好好谋划一下怎么治理汴河,造福百姓呢。”
宋煊同样站起身来,颇有些居高临下审视钟离瑾的意思
“我很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明白,明白。”
钟离瑾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宋状元,我们还是聊一聊如何剿灭无忧洞的事情吧。”
钟离瑾立即就转移话题,他发现宋煊好像不想“结党”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如此回话。
因为在钟离瑾的视角当中,宋煊他岳父是武将曹利用,他在朝廷当中哪有多少助力啊?
像自己这种官职正合适,将来胜任开封府尹,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定然能够为宋煊说话。
可是宋煊如此言语,钟离瑾只能往他自视甚高,不想结党这方面去想。
“待到下雨过后,我们再动手。”
“嗯?”
钟离瑾瞧了瞧外面的天气“宋状元,当真能下雨吗?”
“不下雨,怎么对付无忧洞?”
宋煊如此反问,让钟离瑾更加不解
“宋状元,为什么非要下雨才能对付无忧洞,到时候弓弩可就不好用了。”
“钟离通判,你初到东京城,可是知道无忧洞的据点在何处?”
“当然是在地下了。”
钟离瑾说完之后,就回过味来了。
若是下了大雨,连东京城地面都要被淹没,淹到腰部那也是正常。
那开封城地下的那些通道,怎么不会被灌满洪水呢?
“妙啊!”
钟离瑾总算是回过味来,宋煊为什么要盼望着下大雨了。
好处多多啊。
钟离瑾眼里带着笑,若是自己初到任,就能剿灭无忧洞,如此大功,岂能不会加快取代陈尧佐呢?
“下雨好啊,最好下大雨。”
钟离瑾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后,十分的欢喜。
宋煊懒得理会他的狂欢,看样子被刘娥画的大饼,钓的死死的。
恨不得能够立即上任开封府尹。
宋煊相信有了钟离瑾的这次透话,陈尧佐会通过秦应的话得知此事。
“钟离通判,这东京城就你一人盯着这个府尹的位置吗?”
钟离瑾从欢喜当中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
“大娘娘说让你坐这个位置,你就能坐吗?”
宋煊压低声音提醒道
“陈氏兄弟乃是大宋望族,关系错综复杂,连吕相爷等人都是他的故旧。”
“而钟离通判呢,如今你还是通判,开封府尹这个位置还没有拿到手上,最好不要随便透漏。”
“我宋十二可以当作没有听到过这种话,可是其余人就不会把钟离通判的话给透漏出去吗?”
钟离瑾如何能听不出来宋煊话中的意思!
秦应说到底是与陈尧咨关系更加紧密,纵然没有陈尧佐为他说情,可是陈尧咨就放手不管,那其余人会如何看待他?
现在钟离瑾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没有人为秦应求情。
莫不是他们早就知道秦应的打算,就算是贬谪秦应,也不会给他夺去士人身份。
“多谢宋状元的提醒,倒是我做事急切了。”
钟离瑾认真的道谢,又想起一件事
“可是宋状元,一旦下了大雨,无忧洞的人到处逃亡,那林夫人的儿子该当如何?”
大娘娘是要求他们二人把林仲容给救出来。
可一旦淹死了,那可就完蛋了。
差事完不成,大娘娘还怎么提拔自己?
“此事再说吧。”
宋煊轻微摇摇头“我一时间也摸不清楚林仲容是否被无忧洞安排在地下,还是在地上。”
“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呢。”
“也只能如此了。”
钟离瑾思考一会,便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相比于营救出林夫人的儿子,还是覆灭无忧洞这份功劳更大。
以往连开封府尹都解决不了的事,被他一个通判给解决了。
如此功绩一摆出来,就算是吕相爷他也说不出话来。
“宋状元先歇着吧,我再回去找人密切关注无忧洞的事,兴许能找到林仲容的线索。”
“不送了,钟离通判。”
钟离瑾走出这个门,他想的就是全都要。
不管宋煊怎么说,我都是能产出舍利子的佛子,上天眷顾。
气运极佳。
如何能够不试一试呢?
对于钟离瑾的试探,宋煊觉得他是心比天高,可命比纸薄的代表。
这种人要的太多,还被宗教洗脑,更是成不了什么大事。
宋煊去照顾了一下醉酒的赵祯,看样子他跟军队基层小官喝酒,倒是喝个痛快。
许多禁军士卒来敬宋煊,同桌之人便抓着宋煊的表弟来喝酒。
除了任福,其余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任福虽然制止,可是这头是任福开的,还主动介绍自己,其余人也是有模有样的学习。
都是看在宋煊的面子上,才与赵祯饮酒的。
殊不知赵祯才是这桌最大的底牌。
待到赵祯醉了,任福想要制止,可也制止不动其余人了,反倒会暴露出来,他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赵祯被一帮兵痞给灌倒了。
王曙得到大旱的消息。
他再三让杨维德搞出来的,前后结果都一致。
所以王曙急切的赶到开封县衙。
如今天旱酷热,朝廷还要求雨,以此缓解各地大旱的情况。
东京城热死的人,也有不少。
要不然宋煊怎么会派人去街上收尸,埋在漏泽园的公墓内呢。
王曙内心十分焦急。
一旦不会下大雨,怕是难以抓住杀害他女婿的凶手。
若是等到明年,可就更难了!
王曙进门后,瞧着宋煊躺在那里,有宦官伺候呼呼大睡的官家,房间里的酒味很重。
“宋状元,纵然是过了中午,可是你也不该与官家豪饮!”
王曙不关心宋煊,但是他关心年轻的官家,被宋煊给带歪喽。
“今明两日庆功宴,所以喝了些酒。”
宋煊眼睛都没有睁开“王中丞勿要忧心。”
“什么庆功宴?”
“自然是开封县的清淤工作完成,若是下大暴雨,也不至于把人淹没了,如何能不庆祝一二?”
王曙发现宋煊还在做美梦呢
“都什么时候了,周克明死了,但是他最优秀的徒弟没有死,已经连续勘测天象三夜了,都没有下雨的迹象。”
“你宋十二怎么还抱着下大雨的想法呢?”
“周克明临死前说着今荧惑又犯之,吾其不起乎!”
宋煊这才睁开眼睛“周老爷子说的是这话?”
“当然,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没有给你解释?”
“没有。”
宋煊双脚踏在地上
“荧惑本身局势不详之意,角宿为青龙薄纱首冲之地,所以萤惑犯角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天象,出事基本都是凶事。”
王曙听着宋煊的解释“你竟然也懂?”
“我不懂,大相国寺旁边的术士比我懂。”
宋煊知道周克明是四朝老臣,他明明算得准,为何会纵容弟子们把算得不准的解释拿出来呢?
难不成也是在避祸?
在大宋,虽然目前不会有严重的党争,可许多人也都有这个意识。
特别是有关星象之事,绝对不能随便瞎说。
皇帝很忌讳这个的。
“他能比司天监的人还懂?”
王曙依旧不满意宋煊的思路,他读不懂。
宋煊站起身来,在室内溜达了几圈
“既然他们也能算的出来,那互相印证,说明大雨将会来到。”
“还是要发出布告,让百姓预防大雨,多准备一些清水和粮食备用,免得。”
“不对,就算提前准备了,可是没有地方烧柴,更没有合适的柴火,甚至还会引起大规模慌乱。”
“王中丞,你觉得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王曙也听到宋煊的嘀嘀咕咕,他也没背人。
“就是突然下大雨,我发现东京城百姓毫无应对暴雨的能力。”
“司天监都说了不会下雨,你随意发布公告,引起慌乱,自然会遭人弹劾的。”
宋煊站住脚步“对,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了?”
王曙急的直跳脚“难道你能比司天监的人还要预测准确吗?”
“司天监的人预测是准确的。”
宋煊不等王曙质问,又解释道
“可他们能拥有正确的解释权吗?”
“正确的解释权?”
王曙不明白宋煊话中的意思。
“有些话他们知道是正确的,可也不能随便告知正确的答案。”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宋煊当即回到桌子旁,开始研磨准备写布告。
王曙走了过去,打眼一瞧
“东京城防洪演练之事。”
防洪演练?
王曙不明白宋煊是怎么把这四个字结合在一起的。
如今大旱的天气,谁会觉得突然发洪水啊?
宋煊就在纸上写着,虽然今日大旱,但是根据往年经验,兴许东京城还会被水淹。
只要没有渡过秋汛这段时间。
黄河发生秋汛的时间较长,在六月到十月之间。
所以宋煊就在布告上提醒了,希望东京城百姓有意识到存上三五日到粮食,以及柴火。
最重要的是清水,把缸搬到屋子里,免得被洪水淹没,无法喝到干净的水。
洪水一到,水就会变脏,需要几日的沉淀方能饮用。
若是饮用了脏水,很可能会拉肚子拉死。
最重要的是宋煊表扬了一下本县的清淤工作,一旦下了大雨,沟渠可以将洪水快速排走之类的。
但依旧是要预防为主,避免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慌乱了脚步。
今后开封县也会组织百姓进行防洪演练,特此通知。
宋煊写完后,叫来周县丞,让他派人誊抄此布告,开封县内城内外,全都要贴上。
尤其是明日县衙也要开庆功宴,防洪演练,那也是要做的。
周县丞连连点头,带着布告出去了,让大家抄写。
王曙瞧着宋煊“宋状元,你真觉得会下暴雨吗?”
“秋汛还没有过,天气干旱又是一时的。”
宋煊靠在椅子上
“从我个人来讲,我是愿意下大雨的。”
“既能检验我清淤的工作,又可以帮助王中丞寻得杀婿之人,还能趁机围剿无忧洞,简直是一举三得。”
“若是这大雨一直都不下来,怕是什么目标都无法完成。”
“许多事拖到最后,就没法子继续干下去了。”
王曙内心也热切盼望着下雨。
但是专业部门告诉他不可能。
如何能让王曙不破防啊?
“哎。”
王曙叹息一声,忍不住开口道
“老夫也是希望如此,可希望如此渺茫。”
“你这道布告发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嘲笑呢。”
“那又怎么样?”
宋煊给王曙倒了杯凉茶,让他消消火
“我们可以依靠百姓的力量,但是有些事许多百姓发出来的声音,又不一定会全都是正确的。”
王曙不言语了。
他宋煊名动三京,他都不害怕被人嘲笑,自己为他担忧个什么劲啊?
王曙是真的看不懂宋煊了。
开封县衙最新布告一出,自是许多人都围观。
他们以为是宋煊修缮黄河的招工布告呢。
大家可都想着从官府那里挣钱。
甚至打起了要不先进监狱,混个牢饭吃的心思。
毕竟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误,那清淤的活计,肯定得有自己一份。
可一旦当了犯人工钱就会相应减少,许多人就不愿意冒险。
大家都是干一样的活,凭什么我们的钱少啊!
东京城大批闲汉听着有人去念布告上的内容。
让他们大失所望。
原来是搞什么防洪演练,听都没有听说过。
“如今走两步路就会冒汗,怎么可能会下大雨呢?”
“是啊,宋状元未免有些不识天象了。”
“大官人都说了今年干旱,正好可以预防洪水,叫大家提前做个准备,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守着布告的衙役解释了一遭
“难道真来了洪水,大家还演练个屁啊,直接实战对抗洪水免得被卷走了。”
“哈哈哈。”
看热闹的人全都哄笑着,确实是这个道理。
“大官人什么时候准备招工啊?”
“就是,我们想要知道这个,不是什么防洪演练。”
“不知道。”
衙役瞪着眼睛回答,这帮人的胆子倒是不小,都敢这样与自己说话了。
难不成以为我是开封府衙役吗?
纵然是他们,见了我开封县的人,也得客客气气的。
要不是大官人特意交代,他早就过去教训一二出言不逊之人了。
这种人不关系布告上的事,总想着找其余毛病,如何能忍?
“没劲啊,走了。”
“是啊,又不是招工,我们还是去等活吧。”
许多人都对宋煊发布的这个防洪演练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可演练的?
不是谁都有资本能买上烧几天的柴火度日的。
买几天米的钱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可一旦开火,那耗费的钱财就多起来了。
这也是东京城许多百姓都愿意在外面买着吃,还不是更具有性价比。
更何况如今天气大旱,一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洪水呢?
大部分百姓都走了,可也有少部分觉得宋煊说的在理。
毕竟立地太岁的名声在外,他不可能随便欺骗百姓。
一旦发了洪水,东京城的米价必然上涨。
趁着现在天气干旱,囤点粮食,那岂不是好事?
开封县的布告,同样被送到了开封府衙内。
陈尧佐瞧着宋煊所写的,他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