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顶灯重新亮起时，穿黑制服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油画装进防震箱。</br>陈策展背着手站在箱边，镜片后的目光在锁扣上停留两秒，又迅速移开——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躲避。</br>沈默的指节抵着下颌。</br>他看着工作人员将防震箱往门外推，忽然抬手：“等一下。“</br>所有人的动作顿住。陈策展的眉毛跳了跳：“沈法医？“</br>“紫外线扫描。“沈默从帆布包掏出便携扫描仪，“交接前按流程做个记录。“他晃了晃仪器，“我是受林导委托，给纪录片留个科学侧拍。“</br>林导立刻点头：“对，我之前和陈主任说过要全程记录展品状态。“</br>陈策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挥手：“快点。“</br>沈默弯腰调整仪器角度，紫外线冷白的光扫过画布时，他瞳孔微微收缩——底层荧光层确实静止了，但在舞者颈部，有一圈极细的暗红环痕，像用细笔蘸了血描的，不凑近根本看不见。</br>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扫描仪边缘，余光瞥见苏晚萤正低头整理颈间的舞鞋吊坠，她手腕上淡粉的颜料痕迹已经褪得只剩月牙状的淡影，而那圈暗红环痕的起始点，和颜料痕迹的起点完全吻合。</br>“好了。“他关掉扫描仪，指尖在画框侧面轻轻一叩，“可以移走了。“</br>工作人员推箱离开时，沈默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甲盖刮下一点画框木屑，悄悄塞进掌心的证物袋。</br>这个动作快得像片落叶飘进泥土，连苏晚萤都没注意到——她正望着防震箱的背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br>“在想什么？“沈默走过去，用肩膀轻轻碰她。</br>苏晚萤转头，眼底还浮着层水光：“我在想林砚说的''未竟不是缺陷''。“她摸了摸吊坠，“可现在它被锁进恒温库，是不是连''被看见''的机会都没了？“</br>沈默没说话，掌心的证物袋被攥得发皱。</br>他望着陈策展正和保安交代注意事项，喉结动了动——有些事，暂时不能说。</br>三日后清晨，苏晚萤在洗手间拧开水龙头。</br>镜子里的水纹先荡开，她的倒影却晚了半拍才抬起手。</br>她僵在原地。</br>指尖还滴着水，镜中那双手却保持着垂落的姿势，0.7秒后才跟着抬起。</br>她眨了下左眼，镜中人的左眼在0.7秒后才眨动；她举起右手，镜中那只手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迟滞地跟上。</br>“小萤？“沈默的声音从客厅传来。</br>她迅速抹了把脸，扯出笑：“马上！“转身时，后颈渗出一层薄汗。</br>当天傍晚，沈默的解剖室里，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br>他盯着睡眠监测报告，鼠标滚轮停在REM期脑波图上——那串波浪线里，正潜伏着0.7Hz的震荡基频，像条藏在暗流里的鱼。</br>“和你描述的梦境频率一致。“他抬头，看见苏晚萤倚在门框上，发梢还滴着洗澡水，“舞台空旷的感觉，是不是总在这个频段出现？“</br>她点头，指尖无意识绞着睡衣下摆：“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神经里，拔不出来。“</br>沈默的拇指抵住眉心。</br>他想起三天前画框上的暗红环痕，想起苏晚萤手腕上褪不去的淡粉，突然抓起外套：“走。“</br>“去哪？“</br>“博物馆官网。“他拉开门，“陈策展昨天发了篇文章，我要看看他写了什么。“</br>市博物馆官网上，《沉默观展夜：艺术以静默战胜执念》的标题刺得人眼睛疼。</br>沈默快速往下划，在文末看见陈策展的署名——“我们证明，理性与艺术的共鸣足以消解一切超自然干扰“。</br>“战胜？“苏晚萤轻声重复，“他根本没看见......“</br>“他看见了。“沈默关了网页，“但他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br>手机在这时震动。</br>林导的语音通话弹出来，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声：“沈法医，你让我查的监控，有发现。“</br>解剖室的灯光下，林导的电脑屏幕分成四个窗口。</br>他拖动进度条，停在小舟离开后的第七分钟：“看这里。“</br>温湿度传感器的数值突然跳了0.3秒——湿度从45%飙到87%，又瞬间回落。</br>而监控画面里，油画原本悬挂的位置，玻璃反光中闪过半秒的黑影：细腰，长裙，左脚虚悬着，正是“伪终章“里违背物理规则的那个动作。</br>“它还在。“林导的喉结动了动，“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br>沈默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压出青白的印子：“重开展厅一夜。“他说，“基础照明，声纹采集，只有我们三个。“</br>“你要做什么？“苏晚萤问。</br>“验证猜想。“他转头看她，“需要你读林砚姑母的日记残页，特别是那句''心音即节奏''。“</br>深夜的展厅像被按了静音键。</br>苏晚萤站在原画位十米外，手捧泛黄的日记本，纸页边缘还留着焦痕——那是林砚姑母工作室火灾时抢救出来的。</br>“1987年3月15日，雨。“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荡开，“编舞老师说，真正的舞蹈不是肢体的表演，是心音的节奏。</br>当你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舞台就会为你亮灯......“</br>空气里突然浮起一缕松节油的气味，若有若无，像被风卷着的细沙。</br>苏晚萤的话音顿住，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展厅中央——地面上，一道旋转的裙摆阴影正在展开，淡得像水彩被水晕开，却切切实实存在着。</br>“13.7秒。“林导的声音从录音设备后传来，“和之前投影持续时间一样。“</br>沈默盯着手机里的频谱分析图，18kHz频段的脉冲波正规律跳动，和他之前在画布纤维里测到的13.7Hz谐波倍频完全重合。</br>“它在回应。“他低声说，“回应''观看''这个动作。“</br>解剖室的无影灯照在实验鼠的脑干切片上。</br>沈默的镊子悬在半空中，显微镜下，神经胶质细胞的间隙里，一圈环状色素沉积清晰可见——像极了三天前在油画上看到的暗红环痕，也像苏晚萤手腕上褪不去的淡粉。</br>“叮——“</br>手机震动。</br>林导的视频通话弹出来，背景是博物馆外墙的玻璃幕墙：“你看！“</br>画面里，玻璃反光中浮着模糊的人影。</br>不是一个，是一群，全都背对舞台方向。</br>而在人群中央，那个最清晰的剪影正在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br>沈默的呼吸停滞在胸口。</br>面具下的脸，是苏晚萤的。</br>“沈法医？“林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杂音，“你在听吗？“</br>沈默猛地合上样本盒，指节压得发白。</br>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博物馆的轮廓在夕阳里变成深灰色的剪影，突然想起苏晚萤今早镜中迟滞的倒影，想起实验鼠脑干里的环状色素，想起监控里那半秒的舞者身影。</br>手机再次震动。</br>这次是条匿名邮件，发件人显示“未知“，附件名是“脑电图监测报告（3例）“。</br>沈默的拇指悬在“打开“键上，最终按下关机键。</br>他转身看向解剖室的冷藏柜，那里躺着画框的木屑样本，躺着实验鼠的组织切片，躺着所有他试图用科学拆解的“证据“。</br>而窗外，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那个戴着苏晚萤面孔的舞者剪影，正缓缓抬起左脚——</br>像在等待下一支舞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