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张开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抽离了重量。那不是空间的撕裂,而是因果本身的溃烂??一道横贯现实经纬的伤口,边缘闪烁着不属于任何已知光谱的幽紫辉芒。风从裂缝中倒灌而出,带着远古胎液的气息与金属腐朽的腥甜,卷起地面上无数灰白色的骨屑,在空中织成一张不断颤抖的网。
诺恩悬浮于裂隙之前,身体已然开始崩解。
星核的能量正以他为容器沸腾奔流,每一寸血肉都在承受超越临界点的负荷。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从中透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液态的星光,顺着西装布料缓缓滴落,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炸作细碎的火花。他的左眼完全失焦,瞳孔扩散如死人;右眼却燃烧着近乎神性的白炽,映照出那裂隙之后的景象:
棺椁。
无法丈量其长宽的黑色巨棺,漂浮于虚无的中央。它并非由物质构成,更像是“空缺”本身凝结而成的实体??一种对存在法则的否定。棺身上刻满了逆向书写的铭文,每一个字符都像是活物般蠕动、交媾、产卵,孵化出更微小的悖论符号。而在棺盖中央,则嵌着一枚眼球状的核心,闭合着,却让诺恩感到自己正被千万双眼睛窥视。
“父亲……”他喃喃道,声音已不似人类。
归亡之泪在高天之上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停止下坠之势,悬停于钟罩顶端,滴滴答答地渗出更多漆黑液体,凝聚成一条细线,直连万物终有时断裂的颈椎。
“你不能进去!”卡琳娜怒吼,再度举起长枪欲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那是禁忌之地!就连命运编织者都不敢踏足一步!”
“所以我不是编织者。”诺恩微笑,嘴角撕裂至耳根,“我是儿子。”
话音落下,他猛然将整只右手插入胸口,撕开胸膛,露出跳动的心脏??那心脏早已不是血肉之物,而是一颗微型的太阳,内部旋转着星云与黑洞。他一把攥住那光核,将其生生拔出!
轰??
整个黄昏世界发出哀鸣。大地龟裂,天空翻转,伊塔索末的蝗群在这一刻集体僵直,八座尖塔同时爆裂,化作漫天黑雨倾泻而下。就连正在吞噬光之卵的伊格-索姆也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八张嘴齐齐喷出冻结的血液,身躯剧烈抽搐。
诺恩以心为引,以光为祭,将自己的生命本质投入裂隙之中。
裂隙骤然扩张,如同巨口般吞噬了他的身影。而在最后一瞬,他回望了一眼这片战场??莉莉薇娅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泪水浸湿尘土;艾丽黛雅仰头望着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类似敬畏的情绪;卡琳娜咬牙切齿,却终究没有再出手;至于那具曾名为灵质公的残骸,此刻正缓缓爬行向光之卵,八臂扭曲如荆棘,意图完成最后的献祭。
“对不起。”他说,“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然后,他消失了。
***
当意识重新凝聚时,诺恩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
脚下是镜面般的地面,倒映出的却不是他的模样,而是一个披着灰袍、面容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立。四周无边无际,唯有远处有一扇门,门上镶嵌着那枚闭合的眼球。
“欢迎回家,篡夺者。”那个背影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带丝毫情感,“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克萨尔-沃斯的遗愿?”
“我不是你的遗愿。”诺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它们正在缓慢透明化,“我是你逃逸出去的一段记忆,是你在沉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所孕育的子体。”
“聪明。”灰袍人轻轻鼓掌,“那你可知为何我要沉睡?”
“因为恐惧。”诺恩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镜面便碎裂一分,露出下方翻滚的混沌,“你创造了宇宙,赋予万物可能性,却害怕自己也成为规则的一部分。你不愿被定义,不愿被供奉,更不愿被人称作‘神’。所以你选择封印自己,把权柄交给三位编织者,让他们代替你运行这个世界。”
灰袍人沉默片刻,终于转身。
那是一张与诺恩极为相似的脸,只是更加苍老,眼角刻着无数岁月的折痕,眉心处浮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螺旋印记。
“可他们失败了。”他说,“均衡偏斜,丰殖失控,终末暴走。他们用秩序压制混乱,却不知正是这种压制催生了腐溃。而现在,你来了,带着污染与火焰,撕开我的坟墓,想要唤醒我?”
“不。”诺恩摇头,“我不想唤醒你。”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颗正在熄灭的星核。
“我想杀了你。”
空气凝固。
下一秒,整个纯白空间轰然崩塌。
灰袍人身形暴涨,化作千丈高的巨人,双臂展开如翼,口中吟诵起一段无人听闻的语言。每一个音节落下,现实就崩坏一层,镜面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回廊,每一条走廊尽头都站着一个“诺恩”??有的身穿密大教授制服,有的披挂霜骑士铠甲,有的浑身缠绕黑色根须,甚至还有一个全身覆盖伊塔索末蝗虫外壳的存在。
“你不过是我的残片。”克萨尔-沃斯低语,“你凭什么审判我?”
“凭选择。”诺恩闭上双眼,任由那些幻象扑来撕咬,“他们都不是我。只有我能决定要不要成为你。”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如初雪。
“我不做神,也不做父亲。我只做诺恩?莫斯外亚。”
星核在他掌心炸裂。
纯白空间如玻璃般碎成亿万光点,尽数涌入诺恩体内。他的身体不再透明,反而变得异常凝实,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星辰的余烬。他不再需要火焰,因为他本身就是燃烧的源头。
他冲向那扇门。
克萨尔-沃斯怒吼,挥拳砸下,空间层层塌陷,可诺恩的速度超越了因果律,竟在拳头落下前穿过了层层维度屏障,一脚踹在门上!
眼球睁开。
一道无法形容的光芒射出,贯穿了诺恩的胸膛,也将他的意识推向终极的虚无。
但在彻底消散前,他听见了三个字:
**“准许了。”**
***
外界,时间仅过去三秒。
那道通往“最初之棺”的裂隙猛然收缩,最终化作一点金芒,坠入光之卵中。
紧接着,光之卵开始震动,表面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宛如胚胎发育一般。七座倒塌的蝗虫尖塔残骸自动飞起,在空中重组,形成一圈环绕光卵的环形结构,犹如古老的天文仪器。
万物终有时发出不甘的咆哮,试图再度凝聚归亡之泪,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某种更高位格的存在剥离。它的白骨躯体寸寸剥落,化为飞灰。而丰殖的半身也在同一时刻枯萎,根须萎缩,口器闭合,最终化作一尊黑色石像,静静伏于大地之上。
伊格-索姆仰天嘶吼,八臂疯狂挥舞,妄图阻止这一切,却被突然升起的银白色屏障拦住。卡琳娜站在屏障之后,手持重构的星环长枪,冷冷注视着他。
“结束了。”她说,“命运已被重写。”
“不可能!”伊格-索姆咆哮,“我是诅咒!我是血脉!我是永冻之渊的意志!你们无法抹除我!”
“你不属于未来。”卡琳娜轻声道,“所以你必须退场。”
她挥动长枪,星环旋转加速,释放出一道贯穿时空的光束,精准命中伊格-索姆的核心。那扭曲的头颅发出最后一声惨叫,随即整个躯体冻结、碎裂,化作无数冰晶四散飘落,每一粒冰晶中都封存着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风,终于停了。
天空中的双重黄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晨曦。阳光洒落在废墟之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温暖。
莉莉薇娅踉跄着走向光之卵,伸手触碰那温热的表面。刹那间,她的脑海中涌入大量信息??关于诺恩的选择,关于父亲的觉醒,关于那一句“准许了”的真正含义。
她哭了。
因为她明白了:诺恩并没有死,但也再不会回来。他成为了新的“观测锚点”,游离于所有时间线之外,守护着这个世界的可能性不被单一命运吞噬。他不再是人,也不是神,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未命名者之嗣**。
“他会回来吗?”艾丽黛雅低声问。
卡琳娜望着天际,摇了摇头:“不会以我们认识的方式。但他会看见一切,听见一切,干预一切……只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莉莉薇娅抹去泪水,抬头看向重建中的祭坛。
“继续活着。”卡琳娜收起长枪,转身离去,“并记住,真正的胜利不是消灭敌人,而是拒绝成为下一个他们。”
夏尔波波的光之卵在此刻彻底开启。
一道柔和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云层,连接天地。在光芒之中,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成型??那不是神,也不是怪物,而是一种全新的可能。
或许,是未来的种子。
又或许,是下一个故事的开端。
而在遥远的某处虚空,一双眼睛悄然睁开。
那是一片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意义的领域。
其中,伫立着一个披着灰袍的身影,胸口空荡,唯有一缕微弱的星光仍在跳动。
他轻声自语:
“孩子,你赢了这一次。”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