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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裂锦
    或者不是箭矢,是个别的什么玩意儿,明枪暗箭从谁手上出来都应该,唯独不该从谢渟云手里出来。

    襄城县主回转头,想看看自己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终未能偿愿,如同始终没能等到宣德门前的信烟。

    随着她脖颈扭动,伤口处血流更甚,疼痛在瞬间席卷充斥了知觉。

    仿佛不是一处中箭,而是那支箭簇顺着喉咙切入了体内,要将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一寸寸从这副躯体剥离。

    以至于她失去所有力道,先是握不住那柄匕首,随后难以站稳,仰面往下栽倒。

    模糊视线里是人影交叠乱作一团,约莫是打了起来,也对,自己必死无疑,搭救徒劳无功,树倒猢狲散,各自求多福。

    但她确实没听见什么,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嗡鸣,掩盖住了一切铿锵碰撞和血肉横飞,也掩盖住了往日听见的那些天命万岁。

    至少这一刻记起的不是万岁,而是昔年渟云说的,“人皆不掌矢,何处有兵来。”

    当时是,当时是说笑的,当时自己也还年幼,听她说与老师袁簇的趣事,笑得直不起腰。

    她合着舌尖腥甜味咀嚼“何处有兵来”,还想将谢渟云拉出来论道,“你这种升斗小民明白些什么,我父亲今日若不掌矢,来日必步废太子后尘。

    坐以待毙懦懦非我,岂不奋力挥钺,求个经纬无双。”

    但她再也没看到渟云,疼痛让呼吸都难以为继,在跌倒的那一瞬间,眼眸都无法按心意转动,遑论是要扭头。

    算了算了,总不过是躲在哪个桌椅板凳底下苟延残喘,又或被袁簇拎去了某个墙角潜身缩首。

    “袁簇,老师......“嘴角涌出来的血沫又倒流回嘴里咽喉,无法自控的呛咳扯动声带,把原本只是脑中的游丝一念推搡至唇边,成了模糊不清的咕哝。

    废太子,废太子,天家怎么会有老师呢,襄城县主想起多年的数年前废太子一案,请安乐公回京的信,就是圣人亲拟的。

    她还试图抬手去撑住身后,奇怪于宋府莫不是个无底洞,自己跌了这么久,仍在下跌中。

    不是的,她一个上午在这间花厅没少踱步,脚下踩的,是已经有了油光水润的青石板。

    这种石材不甚贵重,但坚硬耐磨历久弥坚,晋王府里也有拿来铺园子和台阶,小时候不留神,走的急了摔倒,膝盖磨的淤紫一片。

    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仅微微往下晃了晃,并没能撑在哪处,她看到宋府花厅顶上那根谓之“长青不凋”的柏木房粱,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仰头。

    也就是说,身体已接近于平躺,自己要死了,将死之人,何必在意后脑勺淤不淤紫呢。

    她总算等到些什么东西,是意料之中的碰撞,但又是意料之外的温热。

    可能是某具尸体,是哪个倒霉鬼死在了自己前头,刚好做个软枕。

    她依旧盯着那根柏木房粱,“长青不凋”的意思,不就是长生不死万岁么,这宋府也是个不臣之心,论罪当诛。

    她估摸着自己确实是躺下了,能感受到脑袋是轻飘飘的,不需要已经破洞的脖子费力托着。

    舒适感让她耳目清明了一些,能看见那根房梁木上独有的笔直纹理,能听见周遭各人厮杀呐喊,还有谁在小声抽泣。

    有些耳熟,但剧痛早已搅碎了神思,她实无暇辨别,只下意识自顾嘲弄,哭也挑个好时候,这等场合最是无用涕泪。

    渟云一手揽着倒下的襄城县主,一手慌张凑到眼前,确定了那颗血竭所在的位置,咬在唇齿间用力一扯。

    串珠的皮绳虽韧,但打结处的暗扣精巧受不住,立时破开来,一串松明眨眼滚的满地。

    袁簇拿着抢来的刀一边防备一边道:“蠢货你管她做什么,她不死你去死吧。”

    倒无人围攻她俩,晋王府的刀斧手当务之急是逃命,个个拼死只为往外。

    宋颃恐将其困死屋内伤了袁簇,声声都在喊停手,想把人放出去再说。

    然架不住先前随襄城县主带来的卒子戴罪立功心切,压根不听指挥,两拨人围着打的不可开交。

    渟云从没经历这等场面,只觉手脚都是软的跟不上使唤,却还搂着襄城县主念念有词道:“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她在千钧一发从地上爬过来,不要紧,血是涌出来的,不是喷出来的,喷出来的就是伤了血脉,涌出来是伤了气脉,**不离十是这么回事,不记得是哪本书哪个人这么说的。

    总之人若伤了喉间血脉,血如井喷喘息即死,伤了气脉没准有救,有救的话,就该止痛止血。

    她颤抖从齿缝掏出血竭,哆嗦与襄城县主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会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了。”

    说着把整粒血竭都按在襄城县主伤口处,又恐掉进了进了体内拿不出反而成患,只能两根手指卡在那。

    撕开的皮肉还在跳动,血液仍旧在源源不断往外渗涌,那种无法描述的黏腻感好像某种蠕虫蚂蟥在顺着指尖往身上爬。

    袁簇又催道:“快跟我走,她死定了,救过来也是死。”这乱的跟一锅粥似得,她也不明白刚刚明明把渟云推远了,不赶紧跑爬回来作甚。

    “四...五....六.....”渟云渐数出声,一直数到十,立即将血竭抠了出来丢往一旁,此物霸道,见血尤甚,不敢久沾。

    她小心把左手从襄城县主头下抽出,撩起衣裙裂断大片锦绣,一边给襄城县主猛缠了几圈一边哀声道:“先这样,先这样,你不要死。

    你别死了,我不该带箭矢来,你不要死了,我将来要见祖师的。

    是我不该带来...”渟云转头欲呕,是屋里血腥浓烈,和早上那两碟米糕还在胃里积久不化。

    她医书抄了几厚摞,但从没给人疗伤补洞,根本不敢多看那一滩模糊血肉。

    “蠢货。”袁簇催了好几遍还不见渟云起身,打量四周无人顾及此处,回退些许要拽渟云,竟没将人拉起来。

    “她死了。”袁簇斜眼一看地上躺着的襄城县主,昔年学生已经脸色青紫,双目涣散。

    “她死定了。”袁簇顿了顿,“她有两种死法,失血或闷绝,你若放开她,约莫还有一盏茶可以喘。

    你若不放....”

    “柔柔。”宋颃总算冲破人群,来到了袁簇跟前,连人带血搂在了怀里,导致她没没把话说完。

    她没再多做声,可能现在已经性命无忧,对昔年学生,多少是生出些恻隐。

    只袖箭到底不在自己胳膊上,所以失了稍许准头,若能正中主血脉,顷刻就能毙命,或许快到都来不及感受痛楚存在。

    死的快,怎么不算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