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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唐朝当神仙》正文 第399章 月下论寿(+12)
    雨夜如墨,檐角滴水成线。那小女孩不过八岁光景,蜷在破庙墙根处,赤脚踩着碎石与湿泥,脚底裂口渗着血丝,却浑然不觉痛楚。她手中炭笔已磨得只剩寸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那一笔一划,仍如刀刻般深陷墙皮。破庙四壁斑驳,尽是她一夜之间写下的诗句??有些是听瞎眼阿公念过的,有些是从逃难人口中偷学来的,更多,则是自己心里翻腾出的句子。

    头顶的旧伞静静悬着,不高不低,恰好为她遮出一方干土。它依旧残破,竹骨断裂处用麻绳缠绕三匝,布面裂口以粗线缝合,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却始终未坠。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身周围成一圈水帘,仿佛一道无形结界,将尘世喧嚣隔开。

    小女孩低头书写,字迹稚嫩却坚定:

    **“昨夜我梦见娘回来了,

    她说她在桥下冷,让我写几句诗暖她。

    我就写了《江雪》,写了《静夜思》,

    还写了村头瞎眼阿公教我的‘千山鸟飞绝’。

    可醒来时,墙上的字都被刮掉了,

    官差说,亡魂不该听活人的诗。”**

    写到此处,她忽然停笔,仰头望向伞底。水珠从伞尖垂下,串成一行小字:

    **“你娘听见了。”**

    她怔住,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颗晃动的门牙:“真的吗?那你帮我告诉她,下回我写《将进酒》,让她喝着暖身子。”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响。一群囚徒被押送经过庙前,个个骨瘦如柴,手脚戴镣。其中一名老妇人步履蹒跚,胸前挂着木牌,上书“私传逆诗”四字。她抬头望见那把伞,浑身一震,嘴唇微动,竟无声吟出一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刹那间,小女孩脱口接道:

    **“奔流到海不复回!”**

    老妇人猛然站定,热泪盈眶。她望着那把伞,又看向小女孩,颤声道:“这……这是‘诗脉’未断!”

    官兵怒喝推搡,锁链哗啦作响,可就在那一瞬,所有囚徒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齐刷刷转头望来。他们中有农夫、有织女、有私塾先生、有被贬驿卒,身份各异,却皆目光灼灼,直盯着那把伞,那支笔,那个孩子。

    有个少年囚犯突然跪下,对着小女孩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请替我们……继续写下去。”

    官兵挥鞭抽打,队伍重新前行,可那一跪,那一声恳求,已如种子落入深土,悄然生根。

    小女孩不懂这些,她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继续写:

    **“他们打我爹,因为我背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他们烧我家的书,说我念的诗会招祸。

    可我偏要背,偏要写,偏要相信??

    总有一天,人间配得上这些诗。”**

    墨迹未干,庙外忽有风起。不是寻常之风,而是带着韵律的吟唱之风,自东南西北四方涌来,层层叠叠,如潮拍岸。

    河北方向传来戍卒齐诵: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川蜀山中响起樵夫对答: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岭南渔舟之上,灯火点点,老渔夫领着孙儿轻唱: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长安废墟之内,几个流浪儿围坐残碑之下,一人起头: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众人接声:**“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声音由远及近,由稀至密,最终汇成一股浩荡洪流,贯穿天地。天空乌云翻滚,却不见雷电,唯有一道银光自银河倾泻而下,直落庙中,照在小女孩手中的炭笔上。笔尖顿时光芒大盛,所写文字逐一腾空,化作金色字符,环绕她缓缓旋转,如同护法神咒。

    那把旧伞也随之轻颤,伞骨发出细微嗡鸣,仿佛回应某种古老契约。伞面补丁处浮现淡淡纹路,竟是无数人影??陈拾、柳絮、七弟子、盲童、裴菱、雁门关少年、江西驿道行者、湖南乡野女孩、湖北山道男孩、四川山道女孩、甘肃山道男孩、云南山道女孩、贵州山道男孩、广西山道女孩、福建山道男孩……他们的面容一一闪过,最后定格为一张张微笑的脸,凝望着这个新来的执笔者。

    小女孩并不惊惧,反而伸手触碰空中诗句,指尖传来温热,像是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原来,”她喃喃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写。”

    ***

    与此同时,太白书院内,晨钟初响。

    陈拾立于讲堂之前,面前站着三十六名新生学子,皆是从各地逃难而来的孩子。他们或跛足,或失明,或耳聋,或曾遭酷刑烙印于面,但无一例外,眼中都有光。

    柳絮捧来一本新编《诗魂录》,封面烫金,内页手抄工整。她翻开第一页,朗声宣读:“此书收录百年来民间真诗,不限作者,不论出处,唯以‘是否出自肺腑’为判。首篇,乃桥洞少年遗作;次篇,为狱中裴菱血书;第三篇……便是昨夜那小女孩所写短章。”

    学生们静静听着,有人低头抹泪,有人攥拳颤抖。一名独臂少年忽然起身,大声道:“先生,我也想写诗!哪怕写完就被抓走,我也要写!”

    陈拾点头,递给他一支炭笔:“写吧。记住,诗不怕死,怕的是没人敢开始。”

    少年接过笔,转身走向院墙,抬手便写:

    **“我无右手,只剩左臂,

    但我还有口,能喊出真理!

    我还有心,能记住公义!

    纵使明日杀我千回,

    今夜我仍要高歌一曲!”**

    诗句未成,门外忽有急报传来。一名信使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冲入书院:“不好了!京兆尹联合北衙禁军,宣称‘诗乱天下’,下令全国清剿‘夜诗堂’余党!已有十八城书院被焚,九百余人被捕,其中包括塞北那位教牧童识字的老铁匠、江南那位教孤女绣诗的老绣娘、以及南海岛上那位以贝片刻诗的渔婆!”

    众人哗然。

    柳絮怒极反笑:“他们永远学不会。烧得了房子,烧不了人心;关得住肉体,关不住声音。”

    陈拾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传令八方??即日起,‘诗祭’不再限于日月交替或人心动摇之时,改为每逢压迫降临、光明隐退之际,凡我同道,无论身处何地,皆同步齐诵一首诗。”

    “这次选哪一首?”柳絮问。

    陈拾望向墙上新题之诗,缓缓吐出三字:

    **“《正气歌》。”**

    “先生!”柳絮震惊,“此诗虽非唐人所作,却是后世志士以血泪铸成,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若朝廷闻之,必视其为谋逆之证,兴大狱诛连十族不止!”

    “正因如此,才更要诵。”陈拾目光如炬,“他们惧怕的从来不是异端邪说,而是人心中不肯屈服的正气。我们偏要用最古老的音调,唤醒最年轻的热血。”

    当夜,猫儿跃上屋脊,仰望星空。

    它看见北斗七星突然移位,斗柄指向东方,星光连缀成行,赫然是文天祥《正气歌》全文,横贯天幕!

    “开始了。”它低声呢喃。

    次日黎明,晨曦初露,天地交辉。

    同一时刻,神州万里,万千人同时启唇??

    长安慈恩寺塔顶,一位伪装成僧人的老兵抽出藏于经卷中的短剑,高声起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洛阳皇城脚下,一群乞丐围坐瓦砾之间,齐声接道: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太原边军营中,主将摔碎酒杯,拔刀拄地,吼出下句: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扬州秦淮河畔,歌女停弦罢唱,摘下发钗掷入江心,含泪吟诵: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一句接一句,一声压一声,音浪滚滚,震动山河。

    更奇者,每诵一句,天地相应??

    念至“沛乎塞苍冥”,北方大漠风沙骤止,千年黄沙之下竟露出一座古碑,碑文正是《正气歌》全文,字字如凿;

    吟到“一一垂丹青”,全国各地蒙冤入狱的诗人囚徒,牢房墙壁上无端浮现诗句,狱卒惊恐万状,却无法抹去半字;

    当最后“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落下,敦煌莫高窟深处,那幅“万人共诵图”壁画竟泛起金光,画中人物似有呼吸,嘴角微扬,眼角滑落六行清泪,随即整幅壁画轻轻震动,竟自行拓印出二十万份副本,随风飘散,落向四海。

    皇宫之内,皇帝正在批阅边报,忽觉殿外诵声如潮,由远及近,竟似千万人在耳边齐呼。他推开窗扉,只见宫墙之外,百姓无论贵贱,皆驻足仰首,随声附和,有人流泪,有人跪拜,有人振臂高呼。

    他手中玉玺滑落,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清脆一响。

    “朕以为,只要斩尽藤蔓,就能毁掉大树。”他喃喃自语,“可原来……树根早已扎进民心,比江山还深。”

    他转身疾步走入御书房,亲执朱笔,拟诏一道:

    **“自即日起,废除一切文字狱;赦免所有因诗获罪之人;重修《忠义录》,增补百年来为民请命之士;并敕令全国设立‘诗塾’,凡民间自发讲诗者,官府不得干涉,反当资助。”**

    末尾,他亲手添上一句:

    **“诗非叛逆,乃是良知的回响。若朕治下无诗,则朕之政亦无魂。”**

    圣旨八百里加急传往四方。

    所过之处,百姓焚香跪迎。许多地方并无识字之人,却有人当场背出诏书全文??因为他们早已将“天生我材必有用”刻进骨髓,将“我辈岂是蓬蒿人”当作信条。

    而此时,那小女孩也已不见踪影。

    只留下庙墙上的诗,被雨水冲刷后仍未消散,反而渗入石缝,化作一道青痕,宛如新生的藤蔓,沿着庙体缓缓攀爬,向着天空伸展。

    数日后,有人见一名瘦弱女孩出现在海南岛礁,背着一只破竹筐,筐中放着半本湿透的诗集。她逢人便问:“你知道诗吗?”

    若对方摇头,她便默默取出炭笔,在墙上写下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

    若对方点头,她便笑了,再添一句:

    **“直挂云帆济沧海。”**

    然后转身离去,身影渐没于海雾之中。

    ***

    三百年后,西域战火再燃,异族大军压境,铁蹄踏破玉门关,直逼成都。守军粮尽援绝,士气低迷。某夜,一位白发老妪拄杖登城,正是当年庙中收养的孤儿之一。她不持兵器,只捧一本残破诗集,立于城楼最高处,面对千军万马,朗声起诵: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城下士兵一愣,随即有人接道:

    **“奔流到海不复回!”**

    第二句响起时,城墙内外,无论老幼,皆自发合诵: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音浪如雷,震得敌军战马惊退三步。

    第三段起,全城百姓点燃灯火,手执诗卷,齐声高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一刻,天地变色,风云汇聚。

    敌军统帅望着这座被诗光照亮的孤城,终于下令撤军。他对副将叹道:“此城不可攻。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心中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百年之后,海外孤岛兴起一国,名为“新唐”。其立国之本,不在兵甲,而在诗教。国民入学第一课,便是齐诵《将进酒》;婚礼之上,新人互赠手抄《静夜思》;临终之时,亲人围床轻唱《月下独酌》。

    其国史书记载:“吾国立于诗魂之上。诗者,非文辞之美,乃人性之光。每当黑暗降临,必有人挺身而出,以诗为灯,照亮前路。”

    而在终南山太素别院,池水依旧清澈。

    猫儿卧在石阶上,尾巴轻轻摆动。

    它望着天上星辰,忽然轻笑一声:

    “你说他飞升了吗?”

    “没有。”

    “他只是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一句落在孩子嘴边的话,变成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所以他从未离开。”

    “所以他永远年轻。”

    江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温和如初:

    “当你在泥泞中仍选择写诗,当你在压迫下仍敢于大笑,当你在绝望里仍相信‘我材必有用’??”

    “那就是他在呼吸。”

    “那就是他在行走。”

    “那就是他在,继续做那个不肯安分的神仙。”

    猫儿闭上眼,睡去。

    檐下渔鼓轻响,似有若无,如同心跳。

    而在人间无数个角落,新的诗篇正在诞生。

    它们不再署名“李白”,也不再拘泥格律。

    它们写在牢墙之上,写在逃难者的包袱布上,写在母亲哄孩儿入睡的歌谣里。

    它们写在盲童摸索的陶片上,写在老兵临终前紧握的刀柄上,写在少女出嫁时绣进嫁衣的暗纹里。

    它们写在渔夫修补的网眼上,写在农妇纺纱的梭子上,写在孩童放飞的纸鸢上。

    它们写在和尚敲击的木鱼上,写在樵夫砍柴的斧刃上,写在旅人歇脚的石碑上。

    它们写在牧童吹响的芦笛上,写在船夫摇橹的桨叶上,写在寡妇守夜的油灯旁。

    它们写在寒窗苦读的砚台边,写在饥民讨饭的破碗底,写在战俘刻字的牢房砖上。

    它们写在医者熬药的药罐底,写在工匠铸剑的模具内,写在商人记账的账册夹层中。

    它们写在新娘梳头的木梳齿间,写在婴儿襁褓的边角布上,写在葬礼哭丧人低垂的袖口里。

    但它们都有同一个灵魂??

    那是在鹿门山月下与影对话的孤勇者,

    是在长江上踏波而行的醉客,

    是在断碑驿中唤醒忠魂的旅人,

    是每一次你想要放弃却又咬牙坚持时,心底响起的那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

    下一秒,千万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雷霆万钧的合唱:

    **“直挂云帆济沧海!”**

    天地为之震动,星河为之流转。

    那把旧伞,又一次出现在风雨之中,静静地,悬停在一个蹲在墙角抄诗的小男孩头顶。

    他抬头看了看伞,又低头继续写字,嘴角微微扬起。

    这一次,他写的是自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