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沟。
下午两点半。
春寒料峭，站在五号会议室门前的沈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马上就要轮到他登台了。
紧张。
比高考那一天还要紧张。
紧张中又夹杂了几分期许。
虽然知道自己接过总导演聘书的几率非常非常非常低，但都到了这一步，谁还没点痴心妄想。
万分之一，那也是机会。
“小良，放松一点。”
老何看出沈良的紧张，上前一步，低声道。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相信，你的方案一定能打动组委会。”
“嗯。”
沈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在场的都是老师，都踏马自己人，他不担心暴露紧张的情绪。
“北电沈良团队，准备入场。”
“好的。”
沈良对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往前一踏，推开会议室的双开门。
推门而入，看到屋内排排坐的组委会成员们，沈良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哪怕当中有人级别很高，哪怕都是各行业的明星级人物。
他也不担心。
就像上了刑场的人，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左右不就是奥运总导演竞选吗？
此刻。
沈良又回想起最初的念头。
最最开始，他可不是奔着总导演之位去的。
来到演讲台前，沈良面向组委会的成员微微鞠了一躬。
“尊敬的各位领导，评审专家，大家好，我是来自北电团队的沈良。”
组委会文化活动部部长王凝敲了敲麦克风，微笑道。
“请北电团队开始讲述。”
“收到。”
沈良点开电脑里存好的文件，稍作准备，然后便站在投影仪前讲起竞选方案。
“各位领导，我们的核心创意是古今文明的交汇。”
“选择这个主题跟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时间进入千禧年，华夏的发展日新月异。”
“然而，很多不了解华夏的人，仍然用老的观念来看我们。”
“奥运这一全球关注的盛事，是一个极佳的展示华夏开放与自信的窗口。”
“作为一个拥有5000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想在短短三个小时内展现五千年历史变迁，无疑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我们团队想了很多种方案，最终选定的主题是四大发明。”
“其中，最核心是华夏式的画卷。”
说话间，沈良放出了一段演示小视频。
“这是一幅华夏特有的绘画长卷，一幅由现代LEd组成的，流淌着中华文明血液的画卷。”
看到那如同画轴一般徐徐展开的画卷，现场的评委们，不由眼前一亮。
其实。
早在沈良进行陈述之前，他们就看过沈良团队那个大部头企划案。
不过。
图片、文字是静态的，远不如动画直观。
截至目前，LEd画轴是他们见到的最惊艳的创意。
宜古又宜今。
既紧扣沈良提出的古今交汇，时空共振的主题，又恢弘大气，极具华夏特色。
关键是串的好。
众所周知，不论是电影，还是，亦或者个人日常生活，都需要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
简单的演示完LEd画轴展开，沈良正式进入简介。
“开场的第一章节，我们团队将其命名为缘起。”
“一束耀眼的光照下，象征着光阴的日晷被激活，日晷将光反射到场地上的缶上。”
“缶是华夏最古老的打击乐器，激活日晷的光，既是光阴，也是文明的曙光。”
“2008名演员以最古老的缶器为乐，在光影与声浪中编织倒计时。”
“整齐划一的鼓点如心跳，从远古传来，每一声鼓击，既是时间的刻度，更是文明的律动。”
说话间，沈良也没忘记展示动画。
虽然动画很简陋，远不如后世那般精细，但有动画作为参考，现场的人已然能想象到开幕式时的场景。
2008名训练有素的表演者，站在场地中央，密集的鼓点回荡在鸟巢体育馆内。
同时，他们还高声喊着《论语》开篇里的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热情好客。
“倒计时归零，舞台中央的画卷徐徐展开，以古老的良渚文明为始。”
和初版方案不一样。
最终版的四个篇章分别命名为‘缘起’、‘演进’、‘现代’，以及‘拥抱世界’。
这四个章节正好与中华文明的发展脉络相契合。
虽然篇章名字变了，但大体的创意仍然是沈良最初提及的方案。
因为这个方案的核心创意太好，改无可改。
反正九位顾问抓破脑瓜，整整冥思苦想三个多月，仍然找不出一个可行的替代方案。
看着讲台前滔滔不绝讲述方案的沈良，和之前的凯子哥一样，现场的评委们一个个都露出满意、惊讶、惊叹等等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纸、印刷、火药、指南针完全被串联起来。
第一章节‘缘起’里的日晷、击缶而歌是文明的初曙，是礼敬先贤。
第二章节——演进。
以司母戊鼎为代表的青铜器作为开场，现场演奏大乐。
然后。
由孔子的‘三千弟子’吟诵《论语》。
穿越千年，继往开来。
要场面，有场面，要气势，有气势，要寓意，有寓意。
随着沈良的讲述，现场的评委们先后进行打分。
竞选现场的评分被细分为22项。
沈良团队在传统文化元素运用这一项上，毫无疑问是满分中的满分！
此次奥运会的主题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核心思想是文明、和谐。
以活字印刷术的方式呈现‘和’字的演进。
和，是和平的和，和谐的和，‘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和！
主题契合度？
满分！
艺术创新性？
不论是击缶而歌，还是LEd画轴展开、机械式的活字印刷术、火焰升腾等等。
满分！
看到这样朝气蓬发的年轻人，评委们一个个都面露笑容。
这才是我中华英才！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举世震惊的方案！
不过。
人无完人。
在团队协作能力、演员调度能力、成本控制、环保与可持续性、应急预案完备性、技术实施可行性方面，沈良的得分并不高。
前面两条得分低，那是因为沈良的履历里没有大型晚会导演经验。
他拍摄的影视作品中，也没有那种现场调度上万人的大场面。
成本、技术、环保三个方面，全是因为一点。
贵！
这个方案太贵！
每一个章节都很贵！
瞧瞧沈良的方案，没有一个环节是省钱的。
特别是最后那个无人机点火方案。
惊艳吗？
惊艳至极！
在鸟巢组成一个由无人机组成的凤凰。
太他妈惊艳了，如果能实现，绝对能震撼几十亿人。
但仅仅无人机的研发费用就要1-2个亿。
贵，其实也不是问题。
开幕式的预算是10亿美金，麻烦的是，即便研发成功，也不能够保证百分百成功。
国内申办奥运的初衷是展示华夏，这种级别的盛会，哪怕是99.99999%的成功率，都要考虑剩下的0.000001%。
更别说这种差了好几个百分点的方案。
好是真好。
如果放弃了，太可惜。
纠结。
多位评委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种情绪。
有时候看见太惊艳的方案，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直到沈良陈述完毕，北电团队离开会议室，包括奥组委主席在内的八位评委，依旧心绪难宁。
“各位，你们觉得小沈的方案怎么样？”
少顷，奥组委负责人刘齐喝了一口浓茶。
“都说说吧，畅所欲言。”
文化活动部部长王凝摘下眼镜，一边擦拭镜片，一边道。
“沈良这套方案，我个人觉得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案，特别是最后的点火仪式，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凤凰衔火的冲击力。”
“无人机点火确实够前卫，够震撼。”
张合平掏出钢笔在预算表画了几个圈。
“但光无人机研发就要吃掉2个的亿预算，这还不算几万颗进口RG-LEd灯珠，以及训练需要的费用。”
“贵也就罢了，如果最终呈现效果不佳，对年轻人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对沈良，张合平接触的很早，虽然他现在不负责紫禁城影业的业务，但欣赏没有半分减少。
他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否定方案，反而是维护沈良。
航天研究院的张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无人机点火的方案难度确实不低，沈良不是工科出身，可能低估了其中的难度，按照他的方案，最完美的状态需要500架无人机。”
“同时控制500架多旋翼无人机，既要保持姿态，还要确保不炸机，难度很高。”
“很高？”
刘齐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也就是并不是无法攻克？”
“可以尝试。”
张工如实道。
“最好是由咱们所里攻关，毕竟，用外面的团队，存在泄密的风险。”
此话一出，现场的评委纷纷点头。
泄密只是表层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开支类目，花费如此巨大，不确定性又高，真委托外面的团队，合规方面问题多多。
“唔，时间差不多了，先让下一个团队进来吧。”
刘齐低头看了眼手表。
“我记得六号是张一谋吧？”
“对。”
王凝跟着道。
“也不知道张一谋的方案能不能更惊艳？”
“应该可以吧？”
王凝呵呵一笑。
“张导是国内最好的几位导演之一，又特别擅长大场面调度。”
“刘书记，张一谋团队准备好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好，让他进来吧。”
紧接着，张一谋团队一登场就给大家来了一次小小的震撼。
多。
方案多。
模型多。
两个巨大的模型，整整用了十个人才搬进来，一切准备就绪，张一谋站到了讲台前。
“我们的主题是梦想追寻飞翔，要展现大情怀，大文化，大想象，大浪漫。”
“首先，我们设计了一片五彩的凤凰羽毛作为贯穿的象征符号，火炬造型是一片五彩的羽毛，火炬台造型是三片彩色羽毛迭合。”
说话间，老谋子的团队将符号，火炬、火炬台造型都展示出来，前者是PPT，后者是实物模型。
看着等比例缩放的模型，刘齐摸了摸下巴。
怎么说呢。
这个方案很好，也很出彩。
但，他觉得沈良的方案要更好一点。
渊源共生，和谐共荣的‘祥云’图案，既契合本届奥运的主题，又非常具有华夏色彩。
毕竟，祥云的概念在国内有着上千年的历史。
14亿华夏人，除了一些懵懂的孩童，剩下的少年、成年人、老人，90%的人都知道祥云。
另外。
沈良设计的银红祥云火炬的造型源自于传统纸卷轴，卷轴式火炬和那副贯穿始终的LEd画轴遥相呼应。
“开场前，场地是碧波万顷的海洋，福娃和孩子们在沙滩上玩耍，大地放射光芒，蓝光变成一泓碧水。”
“雕花笔在池中画出彩色五环。”
“这一池碧水还可以化成滚滚黄沙，亦或者是奔流的大河，巨大的冰面，鲜花的海洋。”
说到鲜花，PPT上面多了两张图片，一张是概念稿，一张是《十面埋伏》的剧照。
为了拍出想象中的画面，张一谋在拍摄《十面埋伏》时，专门在乌克兰种下一片花海。
“一谋，你这也是在地上铺LEd屏吗？”
听到刘齐的问询，张一谋神色一怔。
‘也’？
还有其他人提供类似的方案吗？
“对，这个方案虽然占用预算高了一点，但LEd屏可以贯穿始终，包括后面的世界地图。”
“我们团队设计的运动员出场仪式跟它也有关系。”
“LEd屏幕上隆起山脉，现出河流，各国运动员入场后就站在自己的国土上。”
“Jm公司那边的预估费用是多少？”
一旁，王凝适时地问出领导想问的信息。
“大概要一亿多，近两亿。”
听到这个数字，评委们脸色毫无波动。
贵吗？
很贵。
但比起花钱，沈良要更会花。
如果全部按照沈良的那个方案来，10亿美金都不够沈良嚯嚯的。
当然。
论创意，论场面，论大国气象，论盛世光景，沈良团队也更胜一筹。
难不成大导演们都很喜欢花钱？
“继续。”
听到这话，张一谋继续讲述着方案。
“火炬入场画面，我们是这么设计的。”
“四位火炬花从天而降，然后，火炬手站到流淌着水面的跑道上，火炬手奔跑时，LEd屏上的海水都会向两边褪去。”
“海水褪去之际，鲜花如潮水般涌来，盖住运动员的脚印。”
“然后。”
“飞鸽衔来五环旗，3000个孩子唱国歌，写满心愿的十几万只羽毛登场。”
听着这浪漫恢弘的场面，现场的领导们面露微笑。
好是好。
贵也贵。
但，沈良的方案太过惊艳，反而衬得张一谋团队的方案有着些许平庸？
此时，正在陈述方案的老谋子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
团队的其他人注意到了领导们的神色变化。
这是不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