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被落日染成绮丽的橘红色,给圆明园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暖光。
弘晙下了学,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朝着沁心斋跑去,身后跟着步履沉稳的胤禛。
沁心斋内却不如中午那般热闹。
姜瑶午睡时被梦魇缠住,全是上辈子的画面。
一会儿是童年时与奶奶相依为命,还有她奶奶过世时,她爸妈那丑恶的的嘴脸,她和他们干架的画面。
一会儿又是读书时因家境贫寒被同村人、同龄人孤立嘲笑的难堪
最后画面一转,竟是在酒店打工时,被领班罚打扫马桶的画面……
层层叠叠的压抑记忆,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严嬷嬷见她睡得极不安稳,额上冷汗涔涔,这才赶紧将她唤醒。
人是醒了,可那股子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低落,却让她提不起丝毫精神,只蔫蔫地歪在临窗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发呆。
严嬷嬷开始还以为她是生病了,要去请大夫,被姜瑶制止了。
后来,见姜瑶只是神色恹恹,并无其他,她才放下心来。
冬雪几个小年轻私下背着姜瑶,还猜测姜瑶是不是怀孕了,可惜被严嬷嬷严词批评了一顿。
让他们别乱传。
“额娘,弘晙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和弘晙清脆的呼唤声,姜瑶也只是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连头都没回。
后是听到院里下人请安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胤禛也来了!
转过头,刚好看到弘晙和胤禛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王爷来了。”姜瑶同样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额娘,你怎么了?”
弘晙一见到姜瑶这样,就把书包递给一旁的冬雪,快步扑到榻边,小手担忧地摸了摸姜瑶的额头,又看看她的脸色。
“没发烧!”
摸过姜瑶额头,小家伙煞有介事的说道。
然后双手捧着姜瑶的脸,有些担忧问:“额娘,你是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胤禛亦是第一次见到姜瑶这般毫无生气、萎靡不振的模样,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他眉头立刻锁紧,视线凌厉地扫向侍立一旁的冬雪和严嬷嬷,声音带着寒意:
“你们主子这般模样,为何不请大夫?
都是怎么当差的!”
冬雪和严嬷嬷吓得噗通跪地,正要请罪,姜瑶连忙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梦魇后的沙哑:
“不怪她们,王爷。
我就是……午睡时魇着了,做了个噩梦,心里头有些闷!”
见她开口维护,胤禛脸色稍霁,但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平日生龙活虎,一下这样,定有缘由。”
姜瑶:........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夸奖!
“额娘你是做什么噩梦了?”
弘晙听到自家额娘竟然是被噩梦吓到,一时惊奇不已,什么样的噩梦竟然会吓到额娘。
“额娘梦到你被妖怪抓走了,额娘找不到你,所以被吓到了。”
“啊!
额娘放心,弘晙不会被妖怪抓走的,就是被妖怪抓走,我也会丢金斗豆豆在地上,额娘顺着金豆豆就能找到弘晙了!”
姜瑶伸手抱弘晙的手顿住,丢金豆豆,这败家儿子。
“弘晙,额娘告诉你,金豆豆太显眼,也太多人喜欢了,要是有人捡了,那额娘不是找不到你。
你还不到到时手,把路过的树都踢断,额娘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找你不更轻松吗。”
姜瑶把弘晙抱在怀里,义正言辞的对他说道。
“对哦!
额娘真聪明。”
胤禛:.......
他相信姜氏是被梦魇了!
弘晙却是个存不住话的,见额娘说没事,立刻又想起高兴的事,献宝似的说道:
“额娘,阿玛说,过几日去塞外,我和你也能去拉!”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姜瑶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阴霾如同被强风吹散,骤然亮了起来!
她看向胤禛,声音里充满了雀跃与期待:“王爷,弘晙说的是真的,我和弘晙也能去?”
胤禛被她这瞬间的情绪转换弄得一怔,看着她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仿佛落满了星子,心底某处不自觉软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只“嗯”了一声。
“太好了!”
姜瑶抱着弘晙一下子从榻上跳了下来,之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整个人鲜活得好似雨后初绽的花苞。
她立刻扬声吩咐:“冬雪,快去,让膳房多准备几道好吃的上来。
还有,水果,饮料,全都上上来!
记得,点几道王爷爱吃的菜啊!”
胤禛看着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诧异:“你还不知道?”
姜瑶闻言,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
“您昨晚又没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今天听到的,也只是你和弘晖去,没听说我和弘晙也去的消息。”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昨晚他可没提去塞外,就是聊了些他去赈灾的事。
姜瑶直接把昨晚,是她和弘晙缠着胤禛说赈灾的事,所以才........
这些姜瑶可不认,胤禛要是想说,走的时候提一句不就行了,就是怪他!
胤禛瞬间觉得有些稀奇!
按说不应该!
他看向苏培盛,苏培盛倒是猜到一些原因,不过不确定,只能睁着无辜的眼神笑一下。
胤禛也不再纠结,为什么,明日调查一番就知道了。
只是,姜瑶的眼神看得他一噎,昨晚心中有事,走时确实没有提起。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东西的时候,姜瑶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听说塞外现在天气凉爽,早晚甚至有些冷?
听着描述,倒像是云南的气候,那要准备的衣服可得四季的都带齐了才好。
到时候去是住房子还是帐篷,那要带的东西可就多了,她掰着手指头计划着。
胤禛看着她那认真筹划的模样,竟也被她那份纯粹的开心所感染。
别人去塞外都有目的,就她纯想着玩了。
他不禁走到她身边,拥着她坐在榻上,柔声道:“这些自有奴才们操心,不用你管这些琐事。”
顿了顿,看着她和弘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戏谑道:
“你只需准备好……一路上你自己和弘晙要吃的零嘴便是。”
姜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内涵她和弘晙能吃呢!
她不由暗暗撇嘴,却也不反驳他。
转瞬,心里盘就算开来,哪些零食方便携带又美味?
肉脯、果脯、易于保存的糕点……时间有点紧,得赶紧多准备一些。
反正公费出游,一切有人负责。
晚膳很快摆了上来,有姜瑶点的广式大煲仔饭和一些酸辣解腻的凉菜,还有烧鹅、叉烧.....
胤禛扫了一眼,这次有几道他来姜氏院子时,比较喜欢吃的几道菜,并不是府里皆知的那几样。
他不由抬眸瞥向正吃得眉眼弯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姜瑶,以及旁边,同样吃得喷香的弘晙。
她是把他放心上了吗?
姜瑶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她心想,这可是顶头大老板,未来的皇帝,还关系着她不用等到四五十就能出去公费旅游的机会,哄着点也没什么。
只要便宜她占了就行。
但看在胤禛眼里,却只觉得她眉眼生动,更验证了心中所想,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吃掉姜瑶给他夹的.....
额.....辣椒...!
用过晚膳,弘晙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惦记起他的游泳池了。
她轻轻扯着姜瑶的衣袖道:“额娘,我们去游水吧,消食!”
姜瑶看着他鼓起来的小肚子,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没好气道:
“你吃这么多,怎么去游泳。
等会,再去!”
姜瑶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胤禛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他冷着脸对姜瑶道:“弘晙已经五岁了,男女大防,虽是母子,亦需避嫌。
日后不可再与他一同入水嬉戏。”
“不是七岁吗?”姜瑶反驳!
胤禛:“在宫里,三岁就要避嫌!”
姜瑶:......
要不是她听严嬷嬷讲个规矩,倒是会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骗了!
不过,同样,无需再和他争辩,他不再,做主的还是她。
“王爷说的是,不过……”
她眼珠一转,笑意盈盈地看向胤禛,“不如王爷待会陪弘晙去?
当初本来就是想让王爷教弘晙游水,谁知王爷突然出去办差,我这没办法,又不可能大庭广众的去不知深浅的湖里。
所以,才建了游泳池,自个儿教。”
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这世上意外难测,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他不小心掉进水里,会游水,总能多一分求生的机会....”
“府里那么多奴才,不会......”
“王爷,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寄托在别人身上。”姜瑶直接打断胤禛的话。
胤禛闻言,陷入了沉思!
“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这不就和他们一众兄弟争夺那个位置一样吗?
他们都不敢把希望寄托彼此,不敢保证其他兄弟上位,他们能善终。
还有心中的抱负,其他兄弟上位,那还有他们说话的余地,所以都在争。
府里的下人确实能跟着弘晙,但意外,谁也防不住!
宫里、宫外,因为溺水而亡的孩子,不都是身份尊贵的主子,可也........
……沉默片刻,胤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罢了,本王去教他。”
半刻钟后,胤禛带着弘晙去了后院。
和姜瑶不同,他直接下令,后院伺候的,一个丫鬟都不留,只留了几个心腹苏培盛和三个小太监。
进了后院,弘晙就想放飞的小马,熟门熟路地快速把衣服脱掉。
然后像模像样的在岸边伸胳膊伸腿,他额娘说,这是拉筋,防止下水抽筋。
而胤禛,从弘晙脱衣服,他才注意到,弘晙竟然只穿了两件衣服!
里面贴身的,是姜氏上次给他做的缺胳膊的寝衣样式,说是背心。
外面罩着一件极薄的丝质外衫,至于之前他以为的中衣、里衣竟只有一个领子!
难怪今天在书房,他和弘时热得换了几身衣裳,弘晙却只中途换过一次。
感情是衣服上做了假!
“阿玛,快下来,可凉快了!”
热身运动做得差不多,弘晙就穿着,脱得只剩下一条惹眼的红色三角小裤衩,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扑在岸边,脚却毫无章法的乱踢水!
胤禛一不注意,衣袍都被打湿了一些。
看着小家伙独自在水里,胤禛不再想其他,脱去外袍和长衫、中衣、里衣,最终只着一条寻常的白色绸裤下了水。
“阿玛,你没有泳裤吗?”
弘晙看着自家阿玛的穿着长裤就下水,再低头瞅瞅他身上游泳无比方便的小裤衩,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胤禛看着他那红色的小裤衩,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心下腹诽,姜氏这品味……给弘晙做的这些衣物,无论是贴身的,还是外袍,尽是些鲜亮颜色。
好在弘晙生得粉雕玉琢,皮肤白皙,尚且压得住,若换了个黑些的孩子,那真是……不堪入目。
他自动忽略了弘晙关于泳裤的问题,转而问道:“你额娘平日是如何教你游水的?”
他有些好奇,据他所知,姜瑶出身的地方并非水乡,没什么大河湖泊。
弘晙立刻来了精神,现场演示起来。
只见他四肢并用,在水里奋力扑腾,水花四溅,动静极大,然而……刨了半天,人还在原地打转。
胤禛看着这标准的狗刨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他昨夜明明瞧见姜氏在水里,姿态虽不算优美流畅,但至少行动自如,绝非这般……不堪入目。
“还有这样!”
弘晙又换了个姿势,直挺挺地躺在水面上,四肢摊开,一动不动,还小声的讲解:
“额娘说,这叫躺尸式,要是真不小心掉水里,没力气了,就这样漂着,等人来救!”
胤禛:……
他额角的青筋不受控的跳了起来,虽然.....有些用....但实在是.......
这教学得从头开始,彻底纠正。
而弘晙这一顿操作,把岸上的苏培盛都给逗得,要不是手捂得快,差点笑出声来。
亲眼见到那祖宗亲传的泳技,竟是这般模样,他心里莫名地平衡了许多!
原来那祖宗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之后的时间里,沁心斋后院泳池便回荡起胤禛严肃的指导声和弘晙不时的欢呼声!
“阿玛好厉害!”
“阿玛你看我这样对不对?”
胤禛骑射不行,但水性却是不错。
这还是他年幼时,和皇阿玛去黄河流域视察灾情时,看到有人掉进水里,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皇阿玛说,若是懂水性,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那就无生还得机会。
回宫后,他就自个练了起来,后来还找了水性最好的侍卫教导。
胤禛教导也极为耐心细致,从如何换气,到手脚如何协调发力,一一示范讲解。
弘晙看着自家阿玛,眨眼就从这边游到那边,比她额娘可快多了,学习的性子也更加浓了。
额娘说,以后学好了,可以去海里抓大鱼!
虽然,他没见过海,但额娘说,超级大,里面的大鱼,有的比他们的房子都大,抓一条鱼,够他们吃一年。
姜瑶站在院子里,听着后院隐隐传来的弘晙充满崇拜的欢快叫声,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弘晙确实得好好学,她默默地想,万一……只是万一,以后真有机会能去看看大海,甚至出海,不会游泳可不行。
游了约莫半个时辰,胤禛见弘晙小脸露出了疲态,便道:“今日就到这,上来吧。”
弘晙正玩在兴头上,哪里肯依,嘟着小嘴不满地抗议:
“阿玛,我和额娘每天都要玩一个时辰呢!
这才多久?”
胤禛并不与他争辩,只直接问道:“你此刻手脚不酸吗?”
弘晙顿时语塞。
他和额娘玩耍,那是游一会儿,就爬到岸上吃点心、喝果汁,边玩边游。
可今天阿玛片刻未停,他现在确实觉得手臂、小腿都又酸又软,肚子还又有点饿了。
“苏培盛,”
胤禛不再看他,扬声吩咐,“送三阿哥回去歇息,仔细看着他泡个热水澡再睡。”
“嗻。”
苏培盛连忙应下,上前用薄毯包住弘晙。
“苏公公,我又饿了,泡澡出来,吃完凉粉再睡吧!”
胤禛、苏培盛:......
胤禛并未立刻上岸,他沉吟片刻,又对尚未离开的苏培盛低声道:
“出去后……叫姜氏进来。”
然后视线扫向其他几个小太监,“都退下,里面不必留人伺候了。”
苏培盛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迅速掠过一丝心领神会的笑意,恭敬地躬身:
“嗻,奴才明白。”
抱着弘晙和几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通往后院的月洞门轻轻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