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基金会在S国的一个项目，告一段落。

    陆芊芊决定回国，进行下一阶段的筹备。

    姬无双也得到了一段难得的假期。

    她照例回唐州。

    这一次，她没有告诉父母具体的时间。

    她不想让他们，在高铁站翘首以盼。

    高铁驶入唐州。

    窗外，还是那片熟悉的灰色的天际线。

    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走出高铁站。

    姬无双没有打车。

    她坐上了回小区的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都是说着姬无双熟悉的唐州方言。

    车子缓缓地开进三号生活区。

    姬无双下了车。

    眼前的景象，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

    原本坑坑洼洼的路面，铺上了平整的沥青。

    道路两旁，种上了整齐的绿化带。

    楼房的外墙，重新粉刷过了。

    虽然，还是灰色。

    但，是崭新而干净的灰色。

    甚至，还安装了新的路灯和休息的长椅。

    几个老人，正坐在长椅上，晒着太阳，聊着天。

    整个老旧的小区，焕发出一种新的生机。

    她知道，这些变化是因为什么。

    是她，打回来的那些钱。

    她让张奇，以一个匿名慈善基金的名义，捐给了唐机社区。

    用于改善老旧生活区的居住环境。

    她在外面，守护着一个宏大的“远方”。

    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小小的故乡。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走廊，也变得干净明亮了。

    墙壁，被刷成了白色。

    楼道里，安装了声控灯。

    她走到自己家门口，掏出那把长久不用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门开了。

    屋子里很安静。

    父母没在屋里。

    她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屋内整体的布局，还是老样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就在这时。

    她看到客厅中央，搭着一个家用的人字梯。

    梯子上，站着一个人。

    正仰着头，安装一盏巨大的吸顶灯。

    那个背影很熟悉。

    宽厚，结实。

    姬无双的脚步，停住了。

    梯子上的人听到了开门声。

    他没有回头。

    他以为是姬无双的父母回来了。

    他一边拧着螺丝，一边说。

    “叔叔，阿姨，你们回来了。”

    “别急，我这马上就好。”

    他的声音，沉稳而自然。

    仿佛，他就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姬无双站在那里。

    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

    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看着他，在她不在家的日子里，用最朴实的方式，维护着这个家的一点一滴。

    她在远方。

    面对的，是贫穷，是战乱，是人类共同的宏大的难题。

    而这个男人，却在她的身后。

    默默地，守护着她小小的，具体的家人。

    那一瞬间。

    所有的犹豫、纠结和不确定，都烟消云散。

    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梯子上的人，终于拧好了最后一颗螺丝。

    他长舒了一口气。

    从梯子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他转过身，准备和回家的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姬无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里的工具都忘了放下。

    他的眼睛里，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然后，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无双……”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沙哑声音。

    姬无双没有说话。

    她放下行李箱，走上前。

    一步，一步。

    走到，他的面前。

    然后，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雷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他能感受到，怀里那具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能闻到，她发梢上，那股裹挟着远方风沙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

    他像在做梦。

    “无双……”

    他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姬无双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陈雷。”

    “我们，结婚吧。”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冲动，没有迷茫。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

    陈雷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

    也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他没有再拒绝，也不想再拒绝。

    他松开她，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英气无双的脸。

    看着她那双，仿佛看尽了世间沧桑，却依旧明亮的眼。

    他笨拙地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熟练，甚至有些莽撞。

    带着多年的思念，和压抑的情感。

    也带着，一丝钢铁城市特有的，粗糙的温柔。

    这个吻也不浪漫，但是很真。

    像唐州的天空，像工厂的汽笛，像这个男人，沉默了十几年的守护。

    ……

    几天后。

    姬无双和陈雷领了结婚证。

    没有盛大的仪式。

    只是，双方父母，和几个最亲近的亲戚，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

    姬建国喝多了。

    他拉着陈雷的手，哭了。

    这个粗犷了一辈子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把他的“天下无双”，交给另一个人了。

    假期很快就要结束。

    离别，又将到来。

    只是这次，陈雷不再只是将姬无双送到唐州的高铁站。

    而是将姬无双送到京州的国际机场。

    陈雷依然是那个，沉默而有些木讷的男人。

    连最后的离别，陈雷说的是，

    “无双，我是唐机的工程师。”

    “大部分机械方面的问题，我都可以提供帮助的。”

    …………

    ……

    姬无双真的记住了陈雷离别时的话。

    实际上，“远方”的很多项目里，并没有太多高尖设备。

    陈雷的专业，确实帮了不少忙。

    一年、两年……

    陈雷无声无息之中，已经融入到姬无双的事业里。

    …………

    ……

    “远方基金会”的脚步，踏入了更艰难的土地。

    萨赫勒。

    这片被战乱和干旱，反复炙烤的土地。

    这里，比他们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危险，也更绝望。

    陈雷每天都会看新闻。

    他会搜索每一个，和萨赫勒地区相关的词条。

    政变，武装冲突，饥荒。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和姬无双的通话，越来越困难。

    信号，时断时续。

    她总是说，“一切都好，别担心”。

    但他从她，越来越疲惫的声音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

    他在一个国际新闻网站上，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远方基金会”的一个营地，遭遇了袭击。

    照片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姬无双。

    她正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陆芊芊，在交火中转移。

    那一刻，陈雷的心似乎沉了下去。

    他关掉电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第二天。

    他向唐机研究院，递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

    他要去找她。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故乡，被动等待的锚点。

    他要成为，和她并肩作战的，另一支箭。

    他开始做各种准备。

    他研究了基金会在那边使用的所有设备型号。

    水泵，发电机，运输车辆。

    他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图纸和维修手册。

    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购置了最专业的工具，和最可能用到的备用零件。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习了基础的急救知识和当地方言。

    然后，他出发了。

    ……

    高铁，飞机，飞机，徒步，越野车。

    陈雷一个人，穿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

    当他的越野车，行驶在萨赫勒，那片无尽的荒原上时。

    他无比地平静。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帐篷。

    和一个在热风中飘扬的旗帜。

    那是，“远方”的旗帜。

    也是，他家的方向。

    （姬陆无双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