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了主院,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沈维躺在床上,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闭着眼哼哼唧唧。
床边围了一圈姨娘庶女,个个都在抹眼泪,气氛烘托得很是到位。
“都退下吧。”沈依然摆了摆手,那一众莺莺燕燕看了沈栀一眼,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栀也不行礼,径直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翠羽极有眼色地掏出帕子垫在椅子上,又拿出一套自带的茶具给沈栀倒了杯茶。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床上装病的沈维眼皮直跳。
“逆女……”沈维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指着沈栀,手指都在哆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见了我这般模样,不行礼不问安,成何体统!”
沈栀吹了吹茶沫,轻笑一声:“父亲这话说的,不是妹妹说您快不行了吗?我这不想着让您临走前清净清净,省得那些虚礼折腾得您走得不安详。”
“你!”沈维气得差点真的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坐起身,也不哼哼了,中气十足地吼道,“谁说我要死了!那是……那是为了把你叫回来的权宜之计!”
沈依然见状,连忙上前给沈维顺气,一边柔声劝道:“爹爹息怒,姐姐许是在王府待久了,沾了些王爷的脾气,不是有意的。”
这话听着是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
果然,沈维脸色更难看了。
他阴沉着脸盯着沈栀:“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听着。如今你也算是攀上了高枝,有些事,需得为家里打算打算。”
沈栀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哦?父亲想让我怎么打算?”
沈维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当父亲的威严:“你妹妹依然,自小聪明伶俐,如今尚未婚配。
你如今虽然得宠,但毕竟是一个人,在那种虎狼窝里难免势单力薄。花无百日红,等你年老色衰,王爷身边总会有新人。与其让外人占了便宜,不如……”
他看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沈依然,意思不言而喻。
沈栀挑眉,目光落在沈依然身上。
沈依然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副羞怯又大义凛然的模样,咬着嘴唇道:“姐姐,依然不求名分,只求能进府侍奉姐姐左右。若是……若是能替姐姐分担一二,依然也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咱们是亲姐妹,总好过外面的那些狐媚子。”
沈栀听笑了。
这父女俩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她脸上了。一个想用姐妹情深把庶女送进去固宠,一个想踩着嫡姐上位。
“分担?”沈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依然,“分担什么?分担王爷的床榻吗?”
沈依然脸色爆红,似是被羞辱了一般,眼泪又要往下掉:“姐姐怎可说得如此难听……妹妹只是……”
“行了。”沈栀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那一瞬间的气势,竟让屋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别演了,看得我恶心。”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和旁边那个心怀鬼胎的沈依然。
“父亲是不是忘了,当初我是怎么进的摄政王府?”
沈维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为了家族……”
“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让你自己苟活?”
沈栀冷冷打断他,“当初你们把我当弃子扔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亲人?如今见我没死,还得了势,就想来分一杯羹?”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沈依然:“至于你,沈依然。当初是你自己不想进府的,你现在若是真想进王府,不用求我,大可以直接去门口排队。这几日送来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要你能让王爷多看你一眼,我沈栀绝不拦着。”
沈依然脸色惨白。
她若是敢自己去,哪里还会费尽心机把沈栀骗回来?
她就是怕郁衾,怕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才想借着沈栀这块踏板进去。
“你……你这个不孝女!”
沈维见软的不行,索性撕破了脸,“你别忘了,你是沈家的人!没有沈家,你以为你在王府能站得稳?只要我一句话,说你不孝,你这王妃的位置就别想坐稳!”
“不孝?”沈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父亲若是想去告,尽管去。只是去之前,最好还是想想朝中那些宠妾灭妻的人下场是什么样的。”
沈维浑身一颤,想到郁衾那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脊背发凉。
沈栀看着他们恐惧又贪婪的嘴脸,只觉得意兴阑珊。
“父亲既然没死,那我就先回去了。毕竟王爷离不得人,若是回去晚了,他发起疯来……”
沈栀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沈依然抖了一下,“到时候若是要来沈府找人,只怕这大门,就不是开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沈依然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底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她猛地追了几步,喊道:“沈栀!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沈栀脚步微顿,回过头。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那身红衣映得如火般热烈。
她看着面容扭曲的沈依然,轻轻笑了一下。
“是你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摇了摇,“不,你早就放弃了。是你自己没胆子要这把锁链,现在看我把锁链变成了王冠,又想要回去?”
“做梦。”
扔下这两个字,沈栀带着翠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沈府的主院。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翠羽还在愤愤不平:“小姐,他们也太不要脸了!那个二小姐,看着柔弱,心思怎么那么歹毒?还想进府跟您争宠,也不照照镜子!”
沈栀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随她去。”
有些东西,只有真正抓在手里才知道是烫的。
沈依然只看到了郁衾如今的宠爱和权势,却忘了郁衾骨子里的疯魔。
郁衾的爱,是把双刃剑。
除了她沈栀,谁碰,谁死。
“对了小姐,”翠羽忽然想起什么,“咱们出来的时候没跟王爷说,这会儿天都要黑了,王爷若是回府没见着您……”
沈栀睁开眼,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到不远处王府门口那一盏盏亮起的灯笼,以及那个站在灯笼下,负手而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高大身影。
她心头一跳。
那是郁衾。
他站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
周围的下人都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刚一停稳,沈栀还没来得及掀帘子,车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
一只大手伸了进来,直接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
“去哪了?”
郁衾的声音低沉暗哑,紧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有些发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压抑的暴戾和不安。
沈栀没有任何挣扎,反而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凛冽的松香气。
“回家了。”她软软地说,“家里人欺负我。”
郁衾原本紧绷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一股骇人的杀意从他周身爆发出来。
“谁?”他问,声音轻得让人毛骨悚然。
沈栀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告状的小猫:“沈家。他们说我年老色衰,要给你送新人。”
郁衾抱着她的手骤然收紧,转身抱着她大步往府里走,丢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给身后的侍卫。
“去沈家,好好看望一下沈大人,既然不会说话,那以后就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