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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陪我走走
    赵仁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苏子言身后。

    手臂上被那狂躁患者抓出的几道口子,在简陋的纱布下火辣辣地抽痛,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皮肉。

    更糟的是脑子里,仿佛有一群铁匠在疯狂敲打——

    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灵枢》残篇那些拗口玄奥的金色文字还在识海里横冲直撞,

    留下阵阵撕裂般的余痛,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子言走得不快,素白的实验长褂下摆拂过地面,不染纤尘。

    夜风吹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线条优美的颈侧,那股清冽微苦、带着月下寒潭气息的药香,

    钻进赵仁理的鼻腔,稍稍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颅内的轰鸣。

    “体育场的事,灵管局会善后。”

    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冷依旧,没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今天的事。”

    “为什么我没被清除记忆?......我是说之前...”

    “因为你不是普通人。“

    赵仁理闷闷地“嗯”了一声,喉咙干得发紧。

    “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关照,其实我挺羡慕普通人的,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似乎顿了顿,

    侧过脸,金丝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赵仁理手臂渗着淡黄组织液的纱布上,

    “金疮药捻,明日换。忌水,忌发物。”

    “知道了,苏教授。”

    赵仁理低低应道。

    金疮药捻?

    她处理伤口时用的那点带着清凉药气的粉末?

    原来是这个。

    这应该算是医嘱吧,仅此而已。

    她没再说话,脚步却放得更缓了些。

    两人沉默地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两旁栽满高大悬铃木的林荫道。

    路灯昏黄的光透过湿漉漉的枝叶缝隙洒下,在积水的路面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

    劫后余生的紧绷感在静谧中悄然松弛,随之而来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弥漫开来。

    她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也在这朦胧夜色里淡去了些许棱角。

    “赵仁理。”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赵仁理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慌忙刹住,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月光和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交织,柔和了过于冷硬的线条,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镜片后静静地看着赵仁理,带着一丝……好奇。

    “今晚,”

    她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轻缓了一点点,夜风拂过她的发梢,

    “陪我走走。”

    赵仁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完全不像从惜字如金、高冷如冰的苏教授口中说出的话。

    “额...苏教授,”

    赵仁理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紧张,

    “我……我得去‘本草堂’药房。今晚的夜班,快迟到了。”

    迟到意味着扣钱,意味着可能丢掉这份勉强糊口的工作。

    这样下个月房租和饭钱就彻底没着落了。

    苏子言的目光在赵仁理脸上停留了几秒,挑了一下眉梢,目光在赵仁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上扫过。

    “本草堂?”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何处?”

    “就在前面两条街,拐角那家。”

    赵仁理指了个方向。

    “嗯。”

    她应了一声,然后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赵仁理意料的决定。

    “一起。”

    “啊?”

    赵仁理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幻听,

    “您……您跟我一块去上班?”

    “不可以吗?”

    她反问,语气带着点惯常的清冷,

    赵仁理张了张嘴,最后低头无奈道:

    “没……没有不可。”

    “就是……那地方太乱,再个我们老板比较凶,估计不让外人进。”

    苏子言没再言语,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带路。

    ......

    夜色更深,

    “本草堂”那块红底金字的老旧招牌散发出光晕。

    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地道药材”、“精工炮制”字样,

    橱窗里陈列着几个落满灰尘的参茸礼盒和一张经络图,图上标示的穴位都模糊了。

    还没推门,里面那混杂着浓烈药味、廉价熏香的浑浊气息就扑面而来。

    还有孙胖子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咆哮。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这黄芪谁切的?!斜口!全是斜口!”

    “药性都他妈的从斜口跑了!切参的规矩都喂狗了?!”

    “......”

    伴随着“砰砰”拍打柜台的闷响,震得玻璃嗡嗡颤。

    赵仁理站在外边,心猛地沉到谷底。

    看来昨晚偷偷溜走,这关是过不去了。

    本来想说几句好话,再编个好些的理由,看在自己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的份上,这事能就这么算了。

    没想到他正在气头上,这还怎么说呢。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赵仁理硬着头皮,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唧扭——嘎吱!”

    门轴发出刺耳痛苦的呻吟。

    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满脸横肉因愤怒而扭曲,绿豆小眼里喷着火,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谁啊?!打烊了打烊了!抓药明天……”

    咆哮声在看到赵仁理时戛然而止,

    随即被更加汹涌的怒火取代,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赵仁理?!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瘪犊子!你还敢滚回来?!!”

    他像一头发狂的犀牛,笨重却迅猛地绕过柜台冲了过来,

    他粗短如胡萝卜的手指几乎戳到赵仁理的鼻尖上,唾沫星子下雨般喷溅到赵仁理脸上:

    “你他娘的看看现在几点了?!啊?!”

    “昨晚钻哪个耗子洞去了?!啊?!”

    “你小王八羔子!你还知道回来?!”

    他越骂越激动,唾沫横飞,那张愤怒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昨晚招呼不打一声就他妈给老子玩蒸发!当老子这里是善堂啊?!”

    “他妈的翅膀硬了是不是?啊?!这月的工钱,一个子儿都别想!”

    “滚!给老子滚蛋!本草堂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苏子言就在赵仁理身后半步,

    孙胖子的污言秽语全部落入耳中。

    赵仁理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更深重了。

    孙胖子说完还不解气,猛地伸出肥厚的手掌,一把抓住赵仁理左臂手腕,这次必须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好死不死,正正抓在包扎的纱布上方!

    五指如钳!

    “呃啊——!”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赵仁理眼前一黑,疼得闷哼出声。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差点摔倒。

    “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是我的人。”

    一个冰冷、平静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药房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