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县以南,或者说武安镇至宜城县这段蛮河以南,一直到荆门州这个区域,被荆州山脉和汉江夹在其中,整体地势较为平坦。
只是中间有两道南北走向的断续山脉,将这片区域分割成了东西两个部分。
西边地形较为破碎,偶有起伏,而东边则是汉水冲积出来的平原,平坦了许多。
韩复拉开身后的帷幕,墙壁上挂着一副由炭笔绘制,以及在重点区域用其他颜色标注的简易军事地图。
这是韩复凭借着自己后世的记忆,以及军情局夜不收反馈所画出来的。
谈不上多么准确,但是能让大家有一个大概的直观的印象。
“荆门州在宜城县西南大约一百三四十里,就是这个位置。”韩复的手指顺着地图往左下角移动,在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重重地点了一下。
“而我们目前所在的宜城县在这里。”韩复同样在地图右上角的红圈处点了点。
在场的宋继祖、冯山、叶崇训等人,跟着韩大人那么久,都已经接受过最基本的读图训练,能够读懂这张图上的大部分信息。
比如说红圈代表的是一座城市;
用细线一圈一圈围起来的是山脉,圈数越大越多,代表山越大越高;
而蓝色线条表示的则是河流,同样的,线条越粗,则所表示的河流越宽阔。
“如果荆门州的明军是冲着咱们来的话,那么他们需要先沿着官道北上,到双河镇的位置,折而向东,穿越这两道断续山脉,紧接着再继续沿着汉水北上,路程在一百四十里左右。”韩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模
拟着荆门州明军可能的进攻路线。
“大人,但是贼人也有可能不在双河镇折而向东,而是一直向北,直扑武安镇。”冯山的目光,落在了蛮河中段一个稍小一点的黑色圆圈,那代表着武安镇。
武安镇位于南漳县和宜城县的中间位置,西边是南漳县,东边是宜城县,向南百里直面荆门州,而向北经过十五里铺之后,则直接可以威胁到襄阳。
处在南漳、宜城、襄阳和荆门州组成的十字中心点。
宋继祖盯着地图看了两眼,然后说道:“如果他们这样的话,那么咱们就可以从双河镇出来,截断他们的后路!”
“不行,双河镇是两条河流交汇之处,而且南北两边都是丘陵和高地,只要贼人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在此防守,如果咱们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的话,那咱们就算是被堵在这里了。到时候,贼军从武安镇那边绕过来,反而是咱们
要被前后夹击。”叶崇训立刻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在他的斜对面,拟任中军室主事的王宗周,也开口说道:“甚至,如果荆门之贼胆子大一些的话,完全可以用一偏师在双河镇和咱们纠缠,然后主力直扑襄京。武安镇到襄京也就六十多里路,一日可至。到时候襄京有警,整
个荆襄战事,都要受此波及。”
如今大顺在湖北的最高将领白旺,虽然不常驻京,但襄京毕竟是大顺建政起家的地方,政治意义还是非同小可的。
如果这个地方受到威胁,那么白旺必然要立刻抽调兵力去救援,这就有可能导致正面战场的崩溃。
那到时候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韩复的罪过可都小不了。
“那…….……”宋继祖挠了挠头,他被叶崇训和王宗周的意见打动了,转为说道:“咱们就在武安镇守着?武安镇南头就是蛮河,咱们守在这里,左贼的兵马肯定打不过来。”
“宋哥,呃,宋把总。”说话的是陈大郎,他就是从宋继祖的第一小队走出来的,喊宋哥喊习惯了,“要是咱们都守在武安镇的话,敌人从双河镇钻出来,去打宜城县咋办?”
贺丰年试着给出了建议:“要不,咱们分兵把守?”
“不行!”宋继祖、叶崇训、陈大郎等人同时表示了反对。
看到贺丰年缩了缩脖子,有点被众人异口同声的反对意见吓到的样子,陈大郎解释了一句:“贺把总,明军本来就比咱们人多,咱们如果再分兵的话,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的。”
“那你说咋办嘛?”长着一张四方脸的贺丰年,有点烦躁的说了这么一句。
陈大郎张了张嘴巴,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到周围的宋继祖、叶崇训、贺丰年,马大利等人,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上首,投向了站在那里的韩复。
见状,陈大郎也连忙朝着韩大人看了过去。
这两个月来,大家早就形成了一种习惯,遇事不决问韩大人!
反正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事情是韩大人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么连韩大人都解决不了,他们就更不用想了。
“唔......”
韩复摩挲起有着青黑胡茬的下巴,沉吟起来。
说实话,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荆门州的明军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主攻的方向是哪里,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已经预先设定好了战场。
“双河镇乐仙桥!”
韩复手指在两道蓝色线条交汇处的双河镇,重重点了一下,斩钉截铁的说道:“明日荆门州的明军要么不来,如果来的话,必然出现在这里!”
“啊?”宋继祖、冯山和叶崇训等人一时都有些愕然,齐声问道:“为什么啊?”
荆门州离这里有上百里的路程,韩大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贼人明天会出现在哪里?
难不成韩大人还有未卜先知之术?
“本官没有张道长那等道行,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韩复还不忘带了张全忠一句,然后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勾勒而出:“之所以本官笃定明军会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明日早晨,我军将会出现在此处!”
“啊?”宋继祖、冯山和叶崇训等人,再度用最简单的音节,表达出了最强的疑惑。
顿了顿,冯山忍不住低声说道:“大人,宜城县的汉水码头距离双河镇足有百里,即便是我等于夜间急行军,也很难于明日早晨抵达,最快也要到明日上午。而届时,经过整夜急行,若是没遇到明军则罢,若是遇上了,恐怕
我军疲惫之下,也很难打得过他们。”
作为掌管着军法、军情的总镇抚,冯山感觉有必要提醒韩大人,注意到双河镇看着挺远,实际确实也不近这个事情。
从桃叶渡成军以来,军中只是做过几次夜间的操练,但是大规模的夜间急行军的操练,还从来没有做过。
冯山大概能够明白,韩大人可能是想要出其不意的,给从荆门州北上的明军,以迎头一击。
如果咱们能够转瞬间就飞到双河镇的话,那么确实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可是上百里的路程,是没办法说到就到了。
况且大规模的夜间行军,即便不考虑中途掉队等问题,一刻不停地赶,至少也得七八个时辰。
七八个时辰还是自己往好了估计,冯山怀疑实际可能远远不止。
就算是这样,等到了双河镇之后,也绝对没有力气再打仗了,搞不好敌人一轮冲锋,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
“是啊,大人,冯总镇所言有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宗周也被韩复的说法吓了一跳,害怕这位韩大人非要效仿那些古时名将,夜行百里搞什么奇袭。
即便是韩大人所部的兵马,已经堪称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王宗周也不看好这么做。
这几百兵马练出来不容易,要是全交代在这里,那就太可惜了。
想了想,王宗周又补充道:“先前赵栓兄弟说的,荆门州的明军只是开始调动,尚未正式的出兵。以下官对明廷官军的了解,哪怕只是单纯的集结人马,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便已经称得上精锐了。等到他们正式出兵,至少
也是明日。双河镇距荆门州约五十余里,明军一日未必能到。依属下遇见,不如派骑兵队和军法局的夜不收,继续监视荆门州一带动向,等确定了明军动向以后,再做决定。”
王宗周这是最为稳妥和谨慎的法子。
他就是襄阳本地人,当年襄阳卫调兵时候是什么效率,他还是相当清楚。
大早上开始点卯,等到了晚上还没有把人凑齐的事情,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往往折腾了一天,折腾到了天黑,连城门都还没出。
然后大家一看天黑了,又一哄而散,回家睡觉。
第二天再继续重复昨天的故事。
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了。
当然了。
有效率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崇祯八年,那位王宗周也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的督师洪承畴,就曾经率部从襄阳驰援荆门,一昼夜即到。
但洪督师那是啥兵?
王宗周丝毫不觉得,如今荆门州里的那些乡勇,能够达到那样的程度。
“冯总镇说的不错,文昭所言亦是有理,但荆门州明军人数本就在我等之上,又于仙居寨等地操练多时,战力绝对非是拜香教妖人所能比拟的,我军人数不占优,且多是未经战阵之新勇,经验方面亦不占优势,若是以常规之
法与之相峙,胜负实在难料。”
韩复先是分析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情况,然后接着说道:“想要破此荆门之贼,必要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我军先于双河镇等处设伏,等到明军到来,我军杀出,必可一战成功!”
王宗周和冯山对视了一眼,前者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他正待说话,与冯山隔了几个位置的陈大郎,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人,我们第二局愿为先锋向双河镇开进,克期不至的话,甘愿受军法处置!”
与陈大郎又隔了几个位置的贺丰年,只是愣了一愣,也站了起来,用同样的口吻高声说道:“大人,我们第四局同样愿为先锋!”
作为第三局把总的马大利,侧头看了看左边的陈大郎,又侧头看了看右边的贺丰年,挪了挪屁股,有点坐不住了。
他倒不是说要请战,而是觉得左右两个人都站起来了,自己还坐着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正在犹豫间,忽然听见前方的韩大人笑了起来。
“呵呵,好,很好,我军中就是需要人人都有这种‘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之精神!”
韩复先是大声的称赞了陈大郎和贺丰年一句,然后脸上笑容愈发明显的说道:“不过,这次奇袭不分先后,大家都是同发同至。因为我等不是走路,而是......坐船!”
“坐船?”
码头边,何有疑惑不解地问道:“马大哥,咱们不是准备要打仗了么,坐船作甚?”
伴随着第四、第五局的设置,以及梁勇等人升任把总,各战兵局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中级军官的空缺,何有没费多大力气的,就担上了第三战兵局第二小旗的旗总。
他刚才看到赵栓等人飞驰进了码头,又见马大利等人全都去韩大人那边议事,知道肯定是有重大军情。
但他没想到,马大利回来以后,给他们下达的任务,居然不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然后准备打仗,而是让他们带好武器和干粮,到码头边排队登船。
这让何有田着实一头雾水。
马大利瞪了何有田一眼,骂道:“何有田,你他娘的哪那么多问题?韩大人让咱咋做,咱就咋做,问那么多干啥?你能比韩大人还聪明?”
“嘿嘿。”何有田也不生气,咧嘴笑道:“马大哥你太抬举了,韩大人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俺哪能比得过?”
“行了,别扯那些闲话,韩大人限各部一个时辰内登船完毕,咱们排在第一局的后头,是三号漕船。”
说到这里,马大利不给何有田追问,为什么是跟在第一局后头而不是跟在第二局后头的机会,又叮嘱了两句:“上了船以后,是每个小旗一个舱室,进去了就不许再出来。何有田,你他娘的可得把兵给我带好了,要是犯了
禁,被黑棍逮到了,要杀头的!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你说啥呢马大哥,军纪条例背的可熟了。”何有感觉马大利还是记着六合堂的事情,还是对自己不太放心。
马大利摆了摆手,不再与何有田废话,而是吩咐起了其他人。
何有田慢慢的走回到了自己的第二小旗所在,迎面,一个身材精瘦矮小的汉子凑了上来,堆笑道:“何哥,马把总咋说,咱们等会是要弄啥?”
“啥也不弄,坐船!”何有田说话的同时,腰板挺直了几分。
那身材精瘦矮小的汉子也不生气,同样嘿嘿笑道:“何哥,咱们坐船干啥?”
何有田背着手,看也不看对方,口中骂道:“周二顺,你他娘的哪那么多问题?韩大人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呗!”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停靠在码头边,早就被兵马司征用的几艘漕船,扬起了船帆,在黄昏的余晖之中,相继离开了汉水码头。
顺着汉水一路向南。
很快,那一艘又一艘的漕船,化成了点点黑影,于无穷远的远方,融入到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只有一轮明月,依旧于无穷高的天边,注视着这条大江,亘古未变。
ps:求月票,求推荐票!